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城閉 | 上頁 下頁
五〇


  我舉目一望,見街道兩側的樓上確有許多豪家貴邸所設的彩幕,想必那些妙齡女子便隱于其中縱觀狀元,這一日下來,馮京不知要被繡球打中多少回。

  「狀元郎好風采。」皇后亦不禁笑,然後吩咐身邊內人,將車輿簷下的牡丹花摘一朵下來,給狀元簪上。

  皇后出乘所用之輿比簷子稍增廣,花樣皆龍,三月中仍按汴京清明、寒食、花朝節風俗,在頂上以楊柳雜花裝簇,四垂遮映。現下所用花朵皆是今日於御苑新摘的,雖經半日,仍很嬌豔。

  那垂於簷下的牡丹花是千葉左花,色紫葉密而齊如截,亦稱為「平頭紫」。內人摘了一朵簪于馮京重戴之側,馮京微微一笑,朝皇后再拜謝恩。

  皇后含笑命他平身,待他避到一側,即令起駕回宮。繡簾垂下,車輿啟行,而公主卻還悄悄地褰起窗邊簾幕,睜大眼睛看馮京,唇角淺淺地揚起生動的弧度。

  似認出了與他有半面之緣的公主,馮京莞爾,向她略略欠身,優雅的風度依舊無懈可擊。

  回到宮中,皇后與公主、苗淑儀先去福甯殿,向今上覆命。說完魏國大長公主之事後,皇后又提及馮京,把萬人爭睹狀元、繡球打落宮花等情景都說了,聽得今上大笑,連連搖頭道:「遊個街都引出這許多事,以後可不能再點這麼俊的秀才做狀元了。」

  話雖如此說,但他眼角唇際皆笑意,像是故意向外人抱怨自己優秀孩子那些不算缺點的缺點,語氣中有出自父母之心的寵溺。

  大概是聯想起了駙馬李瑋,苗淑儀狀甚感慨,瞧著今上,半真半假地說:「官家也覺得馮狀元不錯罷?他若給個唐朝的皇帝遇見了,多半能被封為駙馬呢。」

  今上微笑著,也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倒也想封他做駙馬,但哪有第二個女兒?縱有,論搶綠衣郎做女婿的本事,我也比不過京中臣民,尤其是朝中那些老頭兒,實在爭不過他們呀!」

  公主一直沉默地聽,並沒有插嘴,或許是源自由馮京喚醒的,少女的羞澀。回到儀鳳閣中後,她安靜地坐在秋千上低著頭思量許久,忽然歎了口氣,問我:「那個李瑋,是不是真的又笨又醜?」

  2.清歌

  我沒有直接回答公主的問題,只說:「聽說駙馬近日苦讀詩書,頗有所得。」

  這些年來,苗淑儀一直很注意防止公主與李瑋相見,每次李瑋入宮,一定不許公主前往他出現之處。皇祐二年,國舅李用和病卒,今上有意讓公主隨他臨奠于李宅,苗淑儀堅決反對,說公主尚未過門,若先往夫家,恐惹外人非議,最後終於求得今上收回成命,只讓公主行服于禁中。

  苗淑儀一片苦心,唯願公主不至於太早對那不相宜的駙馬感到失望。到後來,她甚至對閣內宮人下了禁令,不許在公主面前提及駙馬李瑋。

  「娘子這又是何苦呢?」韓氏曾勸她說,「現在不讓公主知曉駙馬模樣,將來她下降之時陡然看見,豈不更難受?」

  苗淑儀愀然不樂,道:「拖得一日是一日罷。下降之前不知道,還有幾年無心無思的好日子過,若是現在便知,以後公主必定一想起李瑋那樣子就煩悶,小小年紀就愁容慘淡的,我瞧見更不知會多難過。」

  我不敢妄作論斷,說苗淑儀這話是否正確,不過每次被公主問到時,我也習慣往好處說,對駙馬短處隻字不提。

  馮京中狀元後,援例被外放一年,以將作監丞通判荊南軍府事。一年的任期,其實是非常短的,這是給予進士第一人的特殊恩遇,對其餘進士是以三年為一任。但這一年對公主來說顯然很漫長,在此期間,她再無窺簾遙望那悅目男子的機會。當然她不會經常流露對馮京的情愫,但有時候,她會長久地凝視珠簾,間或悵然歎息。

  皇祐二年的上元節,宮中有幾條以大臣名字制的燈謎,其中有一句謎面為「行盡天涯遇帝畿」。公主看見,雙目一亮,立即指著說:「是馮京!」

  話甫出口,她已覺不妥,悄然看我一眼,羞紅了臉。

  我取下宮燈上寫著謎題的紙條,交給身邊小黃門,命他去為公主取彩頭,再若無其事地對公主說:「恭喜公主,猜對了。」

  她再次見到馮京,是在皇祐三年正旦,朝廷舉行大朝會之時。

  那日皇帝禦大慶殿,接見各州進奏官吏及諸國使臣。朝會場面浩大,有著甲胄的四名武士立于殿角,稱「鎮殿將軍」,殿庭列法駕儀仗,文武百官皆著冠冕朝服立班於大殿內外,諸州進奏吏各執方物入獻,而契丹、夏國、高麗、南蕃、回紇、於闐、真臘、大理、大石等國的使臣也會各攜貢品隨班入殿朝賀。

  公主以想看看那些「長髯高鼻、奇形怪狀」的外國使臣為由,求得今上允許她躲在御座屏風後窺看朝儀,而我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看外任歸來的馮京。

  馮京歸來後通過召試入了館閣,如今的官職是直集賢院,品階尚不足以於殿內立班,故公主只能在他隨館閣諸班入殿朝賀時短暫地看他一眼。

  緋羅袍,皂縹襈,白羅方心曲領,馮京的朝服與周圍館閣之士一樣,但在這來朝班廷中,仍耀目如麒麟鳳凰。

  公主沒有失望,回到禁中時仍在微微地笑。

  但她的笑容很快地消失在當日禁中晚宴上。

  朝賀畢,皇帝會賜宴於大殿,而皇后會于後苑便殿宴請同日入賀的命婦。開宴前內外命婦依序相繼出列拜賀皇后,其中有位夫人甚年輕,容止溫雅,看模樣應不會超過二十歲,且是此前未曾入過宮的,皇后初見她時就著意看,宴席之間仍頻頻轉顧,立侍的入內都知張惟吉發現了,便躬身解釋:「那是直集賢院馮京的新婚夫人富氏。」

  我隨即看公主,見她适才喜悅的神情已被這句話瞬間抹去,臉色漸漸暗淡下來。

  皇后聽張惟吉的話後更為留意,讓他把富夫人請到御座前,問:「夫人可是富侍郎之女?」

  富夫人低頭承認是富弼之女,皇后淺笑開來:「難怪我覺夫人面善,原來是像晏夫人。」

  富弼的夫人是前宰相晏殊之女,此前曾多次入宮,故皇后有此語,意指富弼妻女容貌相似。

  兩側的嬪禦聽了都轉首看富夫人,笑問她年方幾何,與馮京何時成婚之類,富夫人紅著臉一一回答,諸夫人又紛紛向她道賀說恭喜,唯張貴妃在一旁不冷不熱地插了句嘴:「難怪最近沒聽說馮學士再出去幫人相親了,想必是被富夫人管住了罷。」

  張貴妃暗示的是去年朝中流傳的一則趣事:直集賢院祖無擇貌醜,年過四十仍未娶妻,後來相中一位姓徐的美麗女子,便遣媒議親,但那徐姑娘堅持要先見祖無擇一面才予以答覆。祖無擇心知徐姑娘見到自己後必不會允婚,遂央求剛入館閣的同僚馮京代他相親。馮京應他所請,施施然揚鞭躍馬,在徐姑娘家門口掠過,徐姑娘只看了一眼便芳心暗許。祖無擇的媒人指著馮京身影告訴她:「這就是祖學士。」徐姑娘竊喜不已,立即答應了婚事。豈料婚後發現新郎貨不對板,徐姑娘大怒,立即寫了封「休夫書」拋給祖無擇,然後收拾妝奩回娘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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