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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內侍遲疑未答,倒是一旁的張貴妃頗不自在,輕咳一聲,朝今上欠身道:「官家,先前臣妾伯父曾派人來跟臣妾說,因讚賞馮狀元風采,故想請他去家中一敘。那些奴僕,想必便是他家的。雖然奴僕鹵莽了些,但伯父邀請,全出於善意,宴罷必會好好送他回去,請官家勿為狀元擔憂。」

  張貴妃說的「伯父」即其從伯父張堯佐,算起來是她父親家族中與她血緣最近之人。這些年張貴妃得寵,屢次為張堯佐討封賞,使其官運亨通,三月中剛拜了權三司使,執掌財政大權,引得朝中官員側目。張堯佐方負宮掖勢,氣焰大熾,如今強邀狀元至其府中,自不會只是簡單的把酒敘談。

  今上顯然也明白,略微沉吟,再問貴妃:「你那些從妹,有幾個正待字閨中罷?」

  張貴妃賠笑道:「官家說的是,還有四個尚未出閣。」

  今上淡淡一笑,淺飲杯中酒,不再多說。

  張貴妃著意看他神色,試探著請求:「官家,既然狀元宴飲于臣妾伯父家中,可否賜些禦酒給他,以示特恩寵異?」

  今上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亦無不可。」

  張貴妃大喜,忙喚內侍精選禦酒佳餚,送至張堯佐宅第。

  其間眾嬪禦默默看著,都不多話,宴罷才聚在一起私聊,很是鄙夷張堯佐行徑,說他定是想仗勢逼婚于狀元,既為女兒謀佳婿,又想拉攏這將來的朝中新貴,令其成為貴妃羽翼。

  公主聽得一二句,也很擔心,悄悄問我:「馮狀元會答應麼?」

  想起日間狀元參拜中宮的情形,我未多猶豫,給了她一個明確的答案:「不會。」

  翌日傳來的消息證明我判斷不差。張堯佐夫人一大早即入宮見張貴妃,據見到她的人說,當時她緊繃著臉,滿面寒霜。

  她向貴妃哭訴的狀元拒婚之事經由甯華殿的宮人迅速流傳開來,去掉張夫人粉飾之詞,事情經過應是這樣:張家奴僕簇擁馮京至張堯佐宅第後,張堯佐與王贄笑臉相迎,邀他入席,再由王贄做媒議婚,欲請馮京娶張堯佐之女。張堯佐甚至還取出以前皇帝所賜的金帶,令人強行束于狀元腰上,說:「聖上亦有指婚之意。」又過片刻,宮中內侍持酒殽來,像是證實了「指婚」一說。但馮京並未點頭應允,張堯佐等得著急,索性把為女兒準備的奢華奩具一一列出,指給馮京看。馮京笑而不視,解下金帶還給張堯佐,道:「婚姻之事,須承父母之命。如今家慈不在都中,京不敢私定終身,還望張司使海涵。」

  張堯佐說無妨,只須差人去馮京家鄉,請老夫人允許便妥,馮京卻笑道:「前日家慈使人傳信,說已為京議妥一門婚事。京不敢有違母親之命,但請張司使令擇高門,莫因京這寒微鄙陋之人誤了女公子好年華。」

  張堯佐問馮母所聘是誰家女子,馮京說自己亦未盡知。張堯佐明白是他故意推辭,卻也莫可奈何,最後只得放他回去。

  此後幾日,今上很快以一紙詔令表示了對此事的真正態度:以天章閣待制、吏部郎中王贄知洪州。

  拒婚之事越發令狀元馮京美譽遠揚,據說連宮外百姓聽聞後都讚歎不已,許多豪門世家更遣媒人每日在馮京居所前守候求見,而他每次出去,總會被幾個繡球砸中冠服,因此今上不得不增多兵衛為其護衛。

  不久後,我與公主在金明池邊目睹了全城追捧狀元郎的盛況。

  那日,公主祖姑魏國大長公主在家中沐浴時不慎滑倒,傷及右肱。其子差人來報,今上聽說後即命皇后帶公主與苗淑儀前往大主宅探視,我隨公主同去。

  魏國大長公主賢良和淑,一向待下人寬厚仁慈。見今上派來的內侍責其侍者奉主不周,立即對皇后說:「我已六十二歲了,早衰力弱,本不便行動,不慎滑倒,原非左右之過。請官家與皇后勿責罰他們。」

  皇后遂令內侍勿責怪侍者,不再追究其責任。大主喚過公主,問了近況,又溫言囑她將來要善待駙馬及其家人,孝順舅姑,敬愛夫君等等。公主一一答應,但神情卻不甚嚴肅,像是不怎麼上心。

  離開大主宅回宮,公主與皇后同乘一輛車輿,我乘馬伴行于車輿邊,苗淑儀宮車相隨於後。剛行至金明池,卻見大道前方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皇后車輿竟被堵住,不得前進。

  皇后喚近侍前去打探。須臾,那近侍回來,道:「今日瓊林苑開聞喜宴,宴罷狀元及眾進士出來,在苑外等候的都人一湧而上爭睹其風采,更有不少富家出動擇婿車,所以把整條金明池前道路全塞住了。」

  每屆進士唱名後數日,皇帝都會賜「聞喜宴」于瓊林苑,宴請新科進士,並遣內侍及部分官員作陪。而那日都人亦會聞風而動,守於道上觀看。家中有待嫁女兒的人往往會備車馬過來,見有年輕進士便上前攀談相邀,甚至強拉入車回家議婚,這類車輛便被稱為擇婿車。

  往日宮眷出行,必是遊人注目的焦點,尤其是皇后車輿,行于道上時臣民雖恭敬地避於兩側,但都會忍不住抬頭舉目去探看,縱然很難一睹國母容顏,但看清車駕儀仗也是他們很期待的事。可今日景況大異,塞道之人竟不立刻避開,且並不怎麼打量皇后儀仗,而是一個個翹首向車輿前方望去,似有所待。

  內侍開道不易,車駕移動困難,時停時行地又磨了一會兒。後來,聞見前方另有呵道聲起,遊人漸漸被摒開,終於讓出條道。而數名快行禁衛迎面走來,手持書有皇帝欽點狀元詔令的敕黃開道,其後黃幡雜遝,多至數十百面,各書詩一句于上,迎風招展。掠過如雲簇擁者,但見狀元馮京緩緩策馬而來,依然著黃衫綠袍,頭戴方形垂簷皂紗重戴,左右兩紫絲組為纓,垂結於頷下,襯得他顏如冠玉。

  馮京見到皇后鳳輿,立即下馬,步行走近,在輿前鄭重下拜。

  兩名隨行內人輕輕撥開鳳輿繡簾,讓隔著一重紗幕的皇后可以看清面前景象。

  看了看馮京,再轉顧他身後與他同行的其餘進士,皇后溫和地問他:「狀元郎,你的簪戴宮花呢?」

  襆頭簪花謂之簪戴。新科進士聞喜宴上,皇帝會遣中使賜宮花,令進士簪戴而歸。現在聞喜宴已散,一行綠衣郎皆簪有宮花,唯馮京重戴上空空如也。

  馮京低首道:「适才有人自街邊樓上拋些什物下來,碰到臣冠子,把上面所簪的宮花打落了……」

  「嗯?」皇后訝異道,「竟有人敢擲物擊打狀元郎?」

  這時有名為狀元呵道的內侍上前跪下,含笑向皇后解釋:「娘娘,打中狀元郎冠子的,是後面樓上一位姑娘拋下的繡球。宮花被繡球打落,尚未墜到地上,已被街邊圍觀之人爭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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