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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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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元及第的狀元國朝史上原只有四人。聽他這樣說,眾女子對後來的進士唱名也不怎麼關心了,聚過來只管問裴湘狀元之事。籍貫、年齡、出身、殿試的詩賦內容都問過後,有一個大膽的內人脆生生地問了一句:「狀元郎可有家室?」 眾人哄堂大笑,驚得司宮令忙示意:「噤聲!被舉子聽見有失體統。」 娘子及內人們勉強抑住笑聲,一壁拿那位提問的內人打趣,一壁又都挑眉勾唇看裴湘,等著聽他回答。 而裴湘的答案沒令她們失望:「馮狀元幾年前曾娶過一位娘子,但那娘子早亡,此後便一直未娶。」 「哦……」內人們應道,聽起來像是松了口氣。 看得公主不禁笑起來,低聲對我說:「人家是否有家室,與她們又有何關係?她們又不能嫁給他,為何如此關心?」 我笑而不答。素日與內人們相處久了,可以隱約猜到她們的心思。她們固然自知不會與狀元結緣,但面對一個賞心悅目的男子,總是會希望他盡可能地保持單身狀態,以給她們更多憧憬的空間。 進士前五人由今上親自拆號宣佈,其後由宦者分批唱名,待唱名至第五甲畢,入殿的士人執敕黃再拜,殿上傳臚再曰:「賜進士袍、笏。」 賜予進士的綠袍、朝笏積于集英殿外兩廡下。前五人隨狀元先出殿門,在宦者幫助下先加一領淡黃絹衫,再著綠羅公服,系淡黃帶子,接過白簡朝笏。隨後數百名士人相繼過來,於廊上爭取袍笏,皆不暇脫白襴,直接加綠袍於其上。亂成一團,全沒了前五人的從容,看得宮嬪們又是一陣笑。 待士人披衫系帶畢,宦者前引至殿上謝恩。須臾,又見狀元率眾進士出來,由宦者引至太清樓前,向皇后行禮。 那宦者帶他們過來後未作太多指示,我一瞥西側張貴妃那端,有一瞬曾疑心狀元辨不出皇后的位置,因兩側彩幕儀仗差別甚小,不熟悉宮中儀制的人未必能分清。但狀元馮京只是舉目淡看樓上一眼,即轉朝東側,率眾下拜。 苗淑儀大概與我想的一樣,此刻見他辨出皇后方位,即笑道:「這狀元郎倒有眼色。」 裴湘微笑道:「若東西嫡庶之分都不知,那便枉做狀元了。」 皇后含笑示意侍從傳諭免禮,又吩咐取龍鳳團茶餅角子以賜狀元及眾進士,並以七寶茶賜尚在集英殿中的考試官知貢舉、翰林學士趙燍。 進士禮畢,逐一退去,而狀元馮京一直停留於原地,待其餘人等皆散去後才起來,朝皇后再拜,平身後再退幾步,才轉身走。 這期間珠簾後的年輕內人們擠在欄杆處看得雙目含情,兩頰緋紅,見狀元離開都有悵然若失之狀。公主個頭小,此前又多少有些矜持,未擠到前面看,而此刻見狀元要走了才著了急,傾身朝欄杆處,以手中紈扇玉柄挑開珠簾朝狀元望去。 大概太過慌張,她手一顫,紈扇滑落,悠悠墜下,在空中劃了幾個圈,又被風吹向前,落在了馮京的身邊。 馮京止步,回首朝樓上看,追尋紈扇飄落的軌跡。他唇角銜笑,有片刻的靜止,為樓上的人提供了一幅可仔細端詳的如畫景象。 相較十九年前的狀元王拱辰,馮京之美更帶有溫度。前者清冷如從月光中走出,而後者笑容和雅明淨,融有他坦然的自信,一襲淡黃絹衫綠羅衣,被他精緻眉目、翩翩儀度賦予了華麗的質感,可以讓觀者聯想到一些令人愉悅的意象,例如陌上楊柳杏花雨,春風得意馬蹄疾。 扇墜之時,公主稍有一驚,向後縮回手,但終究還是好奇,複又以手撥開兩縷珠鏈,目光輕輕巧巧地落在樓下男子美麗的臉上。 馮京微微仰首,斜睨向太清樓上簾動處,柔和笑容帶一點疏懶意味,半眯著眼睛,不知是在回避金色日光,還是在享受它的照拂。 四目相觸,公主宛如被灼了一下,立即垂手,讓珠簾蔽住自己适才半露的面容。這倉促舉止又招致宮嬪笑,她竟也沒有如往常那樣辯解反駁。 樓下的馮京笑吟吟地拾起紈扇,低首端詳。一手持扇柄,一手輕撫扇面,像是想抹去他頭上皂紗重戴與冠纓落在扇面上的影子。 樓上的公主默默地直視前方,晃動著的水晶珠簾應著春陽流光溢彩,在她面上留下一道道暈色陸離的光影,而她的雙頰就在這漫不經心曳動著的光影中一點點紅了起來。 皇后遣了內人下去,向馮京襝衽為禮,請取回紈扇。馮京躬身,雙手舉扇齊眉,將扇子交給內人,然後朝皇后方向再施一禮,徐徐退去。 內人上樓來,把紈扇轉呈公主,公主卻不接,退後一步,道:「外人碰過的,我不要了。」 俞充儀聞言笑道:「哎喲喲,公主何時開始如此在意男女大防了?」 眾人隨之大笑。公主又羞又急,低聲道:「懶得理你們!」旋即一拉我的手,「懷吉,我們走。」牽著我快步下樓避入後苑。 我一壁走一壁留意看她,見她雙目瑩瑩,面上猶帶緋色。 這是她首次真正意識到男子之美罷。我悵然想。扇墜之事,若是在唐代,興許倒會成一段佳話——那時的狀元,是可以尚公主的。 轉顧被她牽著的我的手,聯想起那柄因被馮京碰過而被她遺棄的紈扇,一個原本模糊的念頭此刻變得無比清晰:她並不在意與我有肢體接觸,固然是沒把我當外人,但,更重要的是,也沒把我當男人。 我仰面朝著間有植物香氣的三月空氣深呼吸,儘量睜大眼睛,沒讓公主覺出我眼角的潮濕。她對我做出親密舉動,卻讓我如此難受,這是第一次。 唱名儀式結束後,皇帝會照例賜進士酒食,再賜狀元絲鞭駿馬,然後從金吾司撥七名禁衛、兩節前引,護衛狀元回進士聚集的期集所。是日黃昏,帝后則攜宮眷觀宴于升平樓。 而帝后剛至樓上,尚未開宴,即有內侍進來,向今上稟報狀元遭遇:「官家,适才有東華門外禁衛報告,說狀元才出東華門,便有一群豪門奴僕騎著高頭大馬,團團圍住馮狀元,不由分說,就上前簇擁著狀元,強令改道,也不知把狀元引到哪裡去了。」 今上瞠目:「豈有此理,光天化日的,竟公然在宮門外劫持狀元!可知是哪家奴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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