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城閉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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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她出宮之日更遙遙無期了。我在心裡歎氣,實在為她與崔白之事覺得遺憾,「你願意麼?」 她抬目看我,雙眼空濛:「我也說不清楚……那天,我以願望為代價,求他讓皇后長伴他身側,他最後那樣說,算是答應了罷……然後,他很無奈地笑著歎息,說:『怎麼連你都在為她奔走?我身邊原本就圍滿了她的人。』我低頭不敢接話,他又說:『以前我每次出行,左邊是楊景宗,右邊是鄧保吉,走不上幾步,迎面撞見的又是張茂則……凡我所為,事無巨細她都知道……我被她困在這裡了。』」 我被她困在這裡了?我微微睜大眼睛——這話好生耳熟。 「『你也是她的人麼?』官家問我。」秋和接著說,「他那麼好脾氣地跟我說話,聲音柔和得像四月的風,不知為何,卻聽得我心裡很是難過……見我不答,他又說:『你可以到我身邊來麼?讓我不至於太孤單。』」 「什麼?」我蹙眉問,「他說孤單?」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他是這樣說。」秋和似乎有些困惑,但語氣是肯定的,「那時我也只疑是聽錯,抬頭看了看他,見他目視窗外,但眼神空洞,像是什麼也看不見,眉間竟有些憂傷意味……我想不明白,脫口問他:『孤單?真的麼?有那麼多娘子在身邊,官家還會孤單?』」 如果是我,也會想這樣問罷。我沒掩飾我的好奇:「他怎麼回答?」 「他像是瞬間回過神來,對我笑笑,輕聲說:『假的。』我又低首無語,他卻這時傾身過來,在我耳邊說……」秋和面色如胭脂掃過,聲音越發低了,「他說:『那只是我好容易才想出來的藉口,為了讓你不再把鉛華香藥往皮膚上抹。』」 我一下想起在儀鳳閣初見今上時,他對秋和的著意關注,依稀可以理解秋和的迷惘。縱然不喜歡這樣的男子,但這樣的細心與關懷,是世間女兒都難以抵禦的罷,這時候向他表示拒絕一定是很艱難的事。 「我想拒絕的,可是……」秋和猶豫著,難以準確描述當時心情。 「我明白,不必多說了。」我和言再問她,「那麼,皇后知道你的決定麼?」 秋和點頭:「官家向她提調我過去的事。她隨後私下問我是否願意去,說若我不願,她會如約在乾元節將我放出宮。但是,怎麼可以?如此一來,官家必會追問原因……我怕他和大臣們知道,皇后閣中除了雙玉,還另有宮人曾與外人……來往。」 這倒是應該考慮到的。若他們知道此事,事態發展會更糟。 我可以猜到她給皇后的回答:「你對皇后說你改變主意了?」 「對,」秋和惻然一笑,「我跟她說,是我自己想做梳頭夫人,不想出宮過苦日子。」 重臣進諫力保皇后,只是向夏竦展開反擊的開始,宮亂事件的最終結果是夏竦罷樞密使,判河南府。 這年四月,禦史何郯上疏彈劾夏竦,直指「其性邪,其欲侈,其學非而博,其行偽而堅,有纖人善柔之質,無大臣鯁直之望,事君不顧其節,遇下不由其誠……」再提他與內臣楊懷敏素日勾結,宮亂時曲為掩藏之事,說如今楊懷敏既已罷黜,而夏竦獨留京師,仍身居高位,「中外之心,無不憤激」。懇請今上棄用夏竦,「上為社稷之謀,下慰臣庶之望」。 他估計到夏竦可能又會拿今上忌諱的「朋黨」一點做文章狡辯,事先便在章疏中說明:「臣料夏竦知臣上言,必是指臣為矯誣,目臣為朋黨。然竦明有過惡,安得謂之矯誣;臣素無附麗,何以謂之朋黨?竦若猶飾其過,臣請面議其辜,仰祈聖明,俯臨肝膽。」 繼他之後,又有多名言官上疏論夏竦奸邪。正巧那時京師有地震現象,於是今上夜間禦便殿,召來翰林學士張方平,對他說:「夏竦奸邪,以致天變如此。請學士為朕草制,將他外放出京。」 張方平大喜,請撰駁辭,欲在制書中直斥夏竦之罪。今上想想,最後歎道:「還是給他留點面子罷,且以『均勞逸』的理由草制,別提他過錯。」 雖給夏竦留足了面子,但夏竦仍心存僥倖,負罪不去,上疏乞留京師。何郯便又怒了,再次進言:「朝廷進退大臣,恩禮至厚,竦之此拜,已極寵榮,安可更不顧廉恥,冒有陳請?況竦奸邪險詐,久聞天下,陛下特出聖斷,罷免樞要,中外臣子,莫不相慶,固不宜許其自便,留在朝廷。孔子謂遠佞人,蓋佞人在君側,則必為政理之害。其夏竦,伏乞不改前命,仍指揮催促赴任。」 「後來,今上在內東門便殿召見何郯,何郯仍極力爭辯,意態激揚,表示此事毫無商量餘地。」張先生從我手中收回存檔的章疏副本,告訴我,「今上便揶揄他:『古時有碎首諫者,卿亦能做到麼?』何郯則回答:『古時君不從諫,則臣有碎首;而今陛下受諫如流,臣何敢掠其美譽,而將罪過歸於君父!』」 聽得我不禁笑了:「他這話說得好,既避開碎首威脅,又給了今上接納諫言的臺階。」 張先生亦笑:「不錯,今上聽後欣然納諫,不改前命,堅決將夏竦外放到河南去了。」 有一事,是我近幾日經常思索的,遂此時拿來請教張先生:「先生,今上是否也看出了夏竦陷害中宮的險惡用心,這次外放,表面上看是今上為言者所迫,但其實,是他順勢借此懲戒夏竦?否則他是可以像堅持留用陳相公那樣,把夏竦留下的。」 張先生沒有明確作答,但說:「你沒聽他說,『夏竦奸邪』麼?孰是孰非,誰能騙得了誰,不過看他怎樣取捨罷了。」 5.小宋 端午節前,我尋了機會出宮去找崔白,告訴他秋和之事。這於我而言,是比當年測墨義猶難數倍的任務。起初是我給了他希望,現在又親自告訴他希望的破滅,這令我萬分慚愧。吞吞吐吐地向他簡述了一下事情經過,還未提及今上對秋和青眼有加這一點,而這已讓我很長時間內不敢抬首看他。 「沒關係的,」反倒是崔白和言安慰我,「你一直盡心盡力地幫我,即使事不諧,亦不是你的過錯。是我福淺,原難求董姑娘這樣的如花美眷。」 我唯望時間能讓這段姻緣有再續的可能:「或者,再等等,等官家淡忘閏月之事,皇后或可再請他放董姑娘出宮。」 崔白略一笑,道:「懷吉,如實說,自議婚約以來,我常惴惴不安,但覺喜從天降,又進展得太順利,反而不像我這落魄窮徒一貫的命數呢。何況,她居於深宮,過慣了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安穩日子,就如九天仙女一般,日後若嫁了我,只能長年守著一個僅識丹青的呆子,為柴米油鹽犯愁,縱她無怨言,我亦難心安。如今她既獲晉升,想必會有更好的前程,我又何苦拖累她。」 我想說一些勸解的話,但這向來非我所長,思量半晌,只說出一句:「董姑娘並不會那樣想。」 「我知道。」崔白說,目光漫撫面前壁上掛著的一幅遠巒煙水,須臾,徐徐吟道:「劉郎已恨蓬山遠,況隔蓬山幾萬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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