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孤城閉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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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聽見「格殺勿論」四字,不由微有一驚,側首看她。而皇后薄唇輕抿,目色冷凝,意態堅決。那神情看得我都心下一凜。素日見皇后,但覺她薰然慈和,望藹高華,真乃邦之媛也。現今觀其行為態度,才想到她是將門出身,發號施令既有將帥般的鎮靜從容,也有其冷面決絕之處。 張先生先分一撥人繞到崇政殿及延和殿后面的邇英殿,守住出口,再帶我們先到通向延和殿的一側小門,監聽半晌不見門外有動靜,遂命人登牆觀望,聽回復說並不見賊人,這才小心將門打開。 門外院中果然無賊人身影,只有一個被砍去半邊手臂的宮人暈倒在地。張先生讓人把宮人抬走,再目示延和殿,道:「賊人可能躲在其中。」 延和殿門窗緊閉,裡面看上去黑漆漆的,也不聞有聲響,但那氣氛卻很詭異,像是暗示其中危機四伏,透著幾分莫名的恐怖意味。眾人駐足,不再前進。 張先生低目沉吟,再回首問一位福寧殿內侍:「上月福寧殿前山棚彩燈上生煙用的煙花,現在還有麼?」 內侍回答:「應該還有,我這就去找。」 他迅速找來許多煙花,張先生分與幾位下屬,命他們潛行至延和殿窗下,點燃煙花,戳破窗紗,把冒著濃煙的煙花擲入室內。很快地,一些稀稀疏疏的咒駡聲和咳嗽聲自內傳出。 張先生聞聲釋然:「人並不多。」當即提刀闊步過去,一腳踹開了門。 此後進行的其實並不能說是一場惡戰。說來可笑,其中的賊人竟然只有四個,渾身酒氣,像是喝醉了。因張先生一人先進去,遭到了他們突然的圍攻,左肩被賊人兵戟刺了一下。好在我們緊跟而入,人數又比他們多了許多,所以混亂的打鬥並未持續多久,最後只有一名賊人趁亂逃逸,其餘三人被幾位持刀宦者當場誅殺。 其間張先生不是沒高聲提醒要留個活口,但那時眾人的緊張情緒像是刹那間有了宣洩的機會,逮住賊人只管大力打殺,並不聽張先生所言,最後那三人的屍首血肉模糊,體無完膚。 之後眾宦者仔細辨認回想,認出打死的這三人是崇政殿親從官顏秀、郭逵、孫利,而逃跑的那位名為王勝。張先生命人將三人身上所帶之物盡數搜出,拿回去上呈帝后。 這些物品中,有一件女人用的抹胸,繡工精緻,不像坊間所制,且其中藏著一頁書信。皇后展開讀後怒不可遏,立時喚一侍女名字:「雙玉!」 那名叫雙玉的女子本是近身服侍皇后的內人,此刻早已是臉色煞白,虛脫般地跪倒在地,伏在皇后足下哭道:「娘娘饒命,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信是你寫的,竟約賊人何日何時在何處見面。」皇后把信拋到她面前,冷道:「你與他暗通款曲許久了罷?果真什麼都不知道?」 雙玉拼命搖頭,道:「我真的不知道……奴婢該死,年前偶經崇政殿時與顏秀相遇,一時糊塗,受他引誘……但我真的沒想到他如今為何會做出這等事來……我真的毫不知情……」 「你確實該死,」皇后現在語調漸趨和緩,但語意並不柔軟,「就算你對顏秀謀逆之事並不知情,但與禁衛私通已是重罪,按律當誅。」 雙玉驚恐,朝皇后磕頭磕到頭破血流,請求皇后寬恕,皇后仍肅然端坐著目視前方,根本不垂目看她。 一旁的張美人倒看得輕笑出聲:「雙玉,皇后不像官家那麼心軟,磕頭沒用的。」 這提醒了雙玉,她忙轉朝今上,連聲哀求他饒命。今上看她哭得梨花雨重,頗有不忍,便對皇后說:「看在她服侍你多年的份上,暫且饒她這次罷。」 皇后不答,起身入內,片刻後回來,已換了褕翟之衣,戴著九龍四鳳冠,作莊重的朝會裝扮,再朝今上下拜:「內人袁雙玉私通侍衛,穢亂宮禁,按律當誅。請陛下許臣妾依宮規處決袁氏。」 今上道:「雖則如此,法規終究為人所定,亦可稍作變通。雙玉原很謹慎,入宮多年不聞有過,而今只是一時糊塗才犯此罪。不如改以廷杖痛打,已足以懲戒。」 皇后擺首說不可:「如此無以肅清禁庭。」 今上儘量微笑著,起身去扶她,試圖好言勸解:「皇后請坐,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皇后不受他碰觸,略略退後避開,欠身道:「袁氏罪行明確,並無冤屈,而今眾目睽睽,皆已看見,若陛下饒恕了她,開此先例,日後再難管束六宮之人。望陛下以大局為重,當機立斷,下令賜死。」 雙玉一聽「賜死」,哀聲更甚,膝行幾步上前拉著今上衣裾,顫唞著邊哭邊懇求:「陛下救救奴家……」 今上歎氣,再請皇后坐,要與她慢慢再議,皇后堅持肅立於今上面前,既不入座也不出聲。 今上不禁有些惱火,一指雙玉冷睨皇后,道:「她伺候你許多年,你縱養個貓兒狗兒,到如今多少也有些感情了罷?為何對她毫不寬容,決絕至此?」 皇后略略欠身,一字字清楚地答道:「陛下,正是因為她在臣妾身邊多年,猶做出這等事,臣妾才更不能饒恕她。」 今上默然,皇后亦再不說話,一人坐著一人站立,就這樣兩廂靜靜對峙。旁人自不敢插嘴,到最後,連雙玉都不敢再哭,只神色呆滯地跪在今上面前,殿中人如上元節後山棚彩燈上的人偶一樣安靜晦暗,不言不語,一動不動。 不知僵持了一個或是兩個時辰,直至黎明破曉,晨光逐漸把大殿內景抹亮,何承用才輕輕挨到今上身邊,躬身提醒:「陛下,已到早朝時辰了。」 今上徐徐起身,終於對皇后妥協:「好,雙玉任憑你處置。」語罷拂袖而出,連朝服都未換便向視事之所走去。 皇后轉身恭送,待不見今上身影,再向任守忠下令:「把袁雙玉拖下去,誅於東園。」 2.暗流 那日皇后最後所下的教旨,是命負責拱衛宮城的皇城司繼續搜尋逃跑的王勝,而這次她強調:「務必生擒,須留活口。」 回到儀鳳閣中覆命,免不了被閣中諸人圍住盤問,要我細說夜間之事。待終於無人再發問,已將近晌午,因惦記著張先生傷勢,我未等進膳便前往他居處探望。 他肩部已包紮好,沒躺著歇息,而是站在窗前朝外眺望,眉間似有憂色。見我進來,他才坐下與我敘話,我問他傷情,他只以淡淡一句「不妨事」一筆帶過,也不聊昨夜之事,閒散地問我近況,但其間仍不時向外看,若有所待。 閒聊了一刻後,有個內侍黃門匆匆進來,我依稀認得他是在朝堂上立侍的宦者。他瞥我一眼,再詢問地看張先生,意甚踟躕,我知他有要事告訴張先生,遂退避至較遠處,他才低聲對張先生說了一席話。 張先生默默聽著,不露喜怒,待內侍語畢,方開口問:「近日在翰苑儤直的學士是誰?」 翰苑即翰林學士院。國朝有翰林學士宿直制度,讓學士夜間于翰苑值宿,以備臨時受命草制,連日值宿則稱為「儤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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