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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那李瑋絕非公主佳偶。我得此結論,倒不是因鄙視李氏門第。通過苗昭容言語,可猜到李瑋是今日公主瑪瑙球碰到的那位少年,他們的不相宜,早已顯示在公主微蹙的眉尖。所以,如今只能希望那只是今上一時戲言。

  但是,這年五月丙子,我們等來的是今上的旨意:以東頭供奉官李瑋為左衛將軍、駙馬都尉,選尚福康公主。

  宮中人的反應是在意料之中的。

  「她們私下竊笑說,日後宮中做法事可不必再差人去買紙錢了,李駙馬家自會進貢。」苗昭容有次向今上哭訴,「妾就是想不明白官家為何選這女婿,曹郎家的大公子才貌雙全,年歲又與公主相稱……」

  那時今上自布了一棋局,正獨坐端詳,聽了苗昭容此言,他以二指拈起一枚棋子,徐徐落在棋盤中。

  「你定要天下戚裡皆姓曹?」他淡淡道。

  6.填詞

  以前,今上未與諸臣商議而直接宣佈一道旨意時,總是有人反對的。眾臣通常會分成兩派,一派贊同,一派反對。也有另一種情況——兩派一起反對。但是在選擇駙馬的問題上,諸臣的態度竟然空前的一致,幾乎所有人都毅然表示陛下英明,做了最正確的事。原先習慣上疏指責今上行差踏錯的諫臣們也紛紛上表稱賀,說陛下選李瑋尚主以寵榮舅家,是報章懿皇太后顧複之恩,「天下聞之,莫不感歎淒惻,相勸以孝」。由此今上對此婚事的態度愈加堅定,不容後宮議論,但,許是為安撫苗昭容,他將她遷為正二品第三位的淑儀,不久後,還把她的好姐妹俞婕妤進位為充儀。

  公主自然知道父親已為自己選定了駙馬,但眾人當著她的面是不會說李瑋短處的,我也沒告訴她李瑋便是那日她見過的「傻兔子」。而且,這時的她還不清楚婚姻的概念,似乎覺得駙馬僅僅是以後她在宮外宅邸裡的管事之人。所以,「姐姐,我出降時你能跟著我出宮居住麼?」她問母親,這就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苗淑儀黯然道:「不行。姐姐是你爹爹的娘子,不能再出宮居住。」見公主十分失望,她又微笑著把公主摟在懷裡,安慰道:「但是,你的乳娘和嘉慶子、笑靨兒她們都可以跟著你出去,你過的日子不會有太大變化的。」

  「懷吉也可以跟我去麼?」公主問。

  苗淑儀一愣,但隨即又笑了:「哦,當然,懷吉當然可以跟著你去。」

  公主安心地笑了笑,依偎著母親思量半晌,又問:「那我還可以留在姐姐身邊多久?」

  對這問題,苗淑儀也無把握準確回答:「這要看你爹爹的意思……等你長大罷。」

  公主再問:「幾歲算是長大了呢?」

  苗淑儀說:「十五六歲罷。」

  「那我十五六歲時就必須出降麼?」

  「不一定,若你爹爹肯留你,可以再等一些時候。」苗淑儀撫著女兒的面頰,感歎道:「但是,最晚不能超過二十歲……過了二十,就是錯過了婚期的老姑娘了。」

  「二十……」公主計算著自己可留在母親身邊的時間,結論令她滿意地笑了:「那還有十年,很長呀,有這麼長的時間,我都可以再從頭活一遍了。」

  日子長了,多少有些關於駙馬的閒言碎語傳到她耳中,偶爾,她也有點小憂慮。

  「聽說李瑋長得不好看,還特別笨呢。」她跟我說。對父親給她擇的駙馬都尉,她總是直稱其名,毫不避忌,「十三歲了還在看《千字文》,真是笨死了!」

  我希望她向好處想:「如今駙馬一定看過許多書了。」

  她表示前景不容樂觀:「就算他吭哧吭哧地背完《千字文》,還有一大堆孔孟經書等著他啃呢。就他那腦子,想必總得學個二三十年吧。」

  翻著我找來給她看的詩集詞章,瀏覽上面本朝名士晏殊、范仲淹、歐陽修、蘇舜欽、梅堯臣等人的佳句,她很煩惱地歎氣:「光經義都夠他折騰了,一定沒時間再學詩賦……是鐵定不能與我吟詩填詞的了。」

  我不由失笑。她最後認真地說出的那句話在我聽來實在很詼諧。

  她知道我笑的原因,瞪了我一眼:「你是笑我不會吟詩填詞麼?」

  「哪裡,」我昧著良心說,「公主詩詞雙絕。」

  估計是我的表情實在不誠懇,她決心與我較勁:「你且出個題給我,我現在作給你看。」

  我見她很有興致,也就遵命,選了個簡單的詞牌給她:「就請公主填一闋《憶江南》罷。不須填整闋,我起個頭,公主與我對上兩三句也就是了。」

  她頷首答應。我瞧她這時穿著的是件粉色輕羅單衫,便隨意起頭道:「單衫薄……下一句公主可自選韻腳。」

  「單衫薄……」她喃喃重複,然後屈指數著什麼,不時望望上方,口中念念有詞。

  我見了覺著奇怪,遂問她:「公主在數什麼?」

  「別吵!」她很不滿我打斷她思路,「我在校驗下句的平仄呢。」

  等待的時間很長,我悠閒得只好坐下,開始煮水點茶。

  「有了!」當銀湯瓶中水冒出第一串魚目泡時,她終於想出一句:「雙袖擁衾寒……單衫薄,雙袖擁衾寒……怎樣?」

  銀瓶瑟瑟,聲如風雨初過。我一面提瓶熁盞,使茶盞溫熱,一面如實作答:「只是格律不錯而已。」

  「只是不錯?」她眸光一暗。想了想,還是鍥而不捨地欲要我贊她,「你常跟我說寫詩詞要有感而發,我確實是有感而發呀。這兩句我是說,上次那個很冷的晚上我們在簷下說話,我只穿著中衣,冷得抱著被子……」

  我把碾好的茶末置於盞中,聽她提及往事,心襟一漾,動作略有停頓,對她說話的聲音柔和了一些:「好吧,這句挺好。」

  她很開心地笑了:「接下來那句我也想好了……珠閣攏香風脈脈。你且對這句。」

  我注少許熱湯於盞中,將湯瓶擱回茶爐上,再調勻茶末,這期間憶及那一輪上弦月,想好一句:「太陰流靄影翾翾。」

  語罷,建議公主道:「最後那句只五字,還是公主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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