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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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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答應,垂下兩睫凝神想。很快地,湯瓶中水汽蒸騰,魚目蟹眼連繹迸躍,她此刻又睜大眼睛盯著我,笑吟吟地就要開口。 我對她這回對句之迅速深感懷疑,止住她先道:「公主可想好了?最後這句雖短,但卻是《憶江南》的點睛之筆,一定要言簡意賅方可。」 她不住點頭:「賅,可賅了。我這一句,完全能概括那天晚上之精髓。與這相比,之前那幾句全是廢話。」 我提瓶執筅,准備註湯擊拂,聽她這樣說便順勢應道:「如此,臣洗耳恭聽。」 「珠閣攏香風脈脈,太陰流靄影翾翾……」她先重複前兩句以醞釀語感,然後得意洋洋地公佈她最後的點睛之筆:「簷下芋頭圓!」 手一顫,銀瓶瀉湯灑滿幾,我忍俊不禁,索性推開茶具,大笑開來。 見我這般反應,她嘟嘴蹙眉作慍色,拍案道:「大膽!你敢嘲笑公主?那天我就記住芋頭了,把它填進詞中去有什麼不好?」 我笑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忍住,站起來對她躬身一揖,故做嚴肅狀,道:「臣不敢嘲笑公主,只是覺得,那芋頭不是圓的。」 「這不是為了押韻嘛……」她解釋,還在認真地思考,「或者,我換一個字……還有什麼字能跟芋頭配呢?」她看著我,小心試探著,「甜?……鹹?……酸?」 強行抑制住那快奔湧而出的笑意,我還是正色作答:「回稟公主,若圓芋頭與酸芋頭不可得兼,臣寧舍酸芋頭而取圓芋頭。」 她大喜:「我就說嘛,還是信手拈來的好。」 雖然幾欲暈厥,我仍竭力撐著,欠身對她說:「臣還有一事啟奏,望公主准奏。」 她很大方地一揮手:「說罷。」 「臣……想笑……」三字甫出,我已坍坐下去,伏案大笑。 她像是有些著惱,撲過來打我,但才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拉我的衣袖遮住臉,格格地笑不停。 就這樣每日看她語笑嫣然,但覺光陰流連,歲月靜好,這無憂的生活好似可以無止境地延續下去。有時我也會想到她那已訂的婚約,想到她的出降可能會是這美好日子的終結點,但那時候我與她一樣,總覺得十年的時間很漫長,漫長得仿佛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7.飛白 自公主訂親後,每逢節慶,除宮中例賞外,苗淑儀與李國舅家還要互贈禮品。慶曆七年歲末,苗淑儀見我年歲漸長,且又是公主身邊祗應人,便把送正旦禮往駙馬家的任務交給了我。 雖有一面之緣,駙馬李瑋見了我並無多作表示,仍是很沉默,國舅欠安,在內休息,倒是國舅夫人楊氏頗熱情,請我坐,讓人布茶,自己在我對面坐下問長問短,盯著我看了半晌後又笑道:「梁高班好個人才,若不說起,誰能看出是個小黃門呢?」 我哭笑不得,只能權當她是在贊我,稍留片刻,便起身告辭,匆匆離開了李宅。 見時辰尚早,我便循著上次問到的崔白住址一路找去。原本沒存望找到他,只想記下他家所在位置,以後有機會再來,卻不想剛至他家門前,門忽然自內開啟,一人昂首闊步出來,寬袍廣袖,頭系幅巾,正是崔白。 我們意外相見均大喜。他忙請我入內,兩廂寒暄之後他又取出近日畫作,一一鋪陳開來給我看,說:「這幾年寄情山水,略有所得,若非盤纏耗盡,只怕還不會此時歸家。」 我想起秋和之事,擔心崔白已有家室,便有意探問:「子西暢遊天下,嫂夫人是獨守家中,還是隨你同去?」 崔白大笑:「我這裡哪有什麼嫂夫人,只有一段竹夫人!」 我聞言低首笑。竹夫人是夏季床席用具,用竹青蔑編成,或用整段竹子做成,通常為圓柱形,供人睡時抱著取涼。崔白如此說,是表明尚未成家。 「我早有意遍遊天下,好幾年的時間都花在路上,近日才歸,故至今未娶妻。」崔白隨即解釋說。 我再問他可有婚約,他說沒有,我便放下心來,提及秋和,問他當初贈秋浦蓉賓圖給秋和,可是有意於她。 崔白亦坦然承認:「當初贈她此畫,確是為表思慕之情。但後來細想,又覺此舉甚是鹵莽。我只是一介布衣,既無高官厚祿家世門第相襯,她又身處深宮,原不敢冀望今生結緣,只盼她不因畫中『雁聘』之意覺我唐突,讓那畫兒常伴她身邊,對我而言,已是於願足矣。」 我向他細說秋和得寵於帝后,且獲今上承諾之事,再問崔白可有意以她為妻,崔白很是驚喜,「若董姑娘不嫌我身無功名,陋室清寒,待她出宮後,我必三媒六聘,迎娶她過門。」 我微笑說秋和必不會計較身外物,崔白越發欣喜,取了筆墨,當即親書娶婦納采之前所用的草帖子,序三代名諱及自己生辰八字,托我轉交給秋和。 回到宮中,我很快找到秋和,轉告崔白答覆,再把草帖子交給她。秋和開顏笑,連連道謝,旋即卻又擔心:「但是,就這樣突兀地跟官家說我想出宮,他會答應麼?」 我想了想,建議她先跟皇后說:「你在皇后身邊服侍這許久,她也喜歡你,一定會為你著想。你且跟她商量,請她向官家說罷。」 秋和依言而行。兩日後她來找我,步履輕快,神采奕奕,顯然事情進展很順利。 「我試探著跟皇后說我想出宮,」她紅著臉告訴我,「她很詫異,說我年紀尚小,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才急著回去。我說不是,然後,她一下就猜到,摒退了所有人,再問我是否有……有意中人了……」 「你承認了?」我問她,若非看她現在心情好,定會為她擔心這後果。不消聽她回答已可以想到,她一向不會說謊,遲早會承認的。 秋和低聲道:「我只是埋下頭,窘得恨不得鑽到地裡去。皇后安慰我,說無妨,有事就告訴她,她會儘量幫我。我便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原來她知道崔白,一聽便笑了,說:『那人確有才氣,與你倒是相配。』」 我心下仍有些忐忑:「知道你與子西曾有來往,皇后沒多說什麼?」 秋和搖頭,說:「後來她有好一陣子沒說話,默默地不知道在想什麼。後來再看我時是微笑著的,說:『這世間最難得的是兩情相悅又心無芥蒂。你是個好孩子,我會成全你。』」 聽了這話,我亦為她松了口氣:「既是這樣,她已同意放你出宮了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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