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五 劫難之音

  同西日昌一起用了午膳,他又帶我出了宮。這次我們沒有易容改裝,只穿宮中的便服。

  馬車裡,他對我道:「明兒你帶上『永日無言』去會會他們,鼓我也給你送過去了。」

  我思了會兒,道:「前陣子對著清華池,我倒會控著曲音,只是那鼓一時半會兒還不能奏,以最簡潔的樂音奏響最繁複的樂曲,是樂師終身的追求。」

  他笑了笑,「沒事,你有時間。」

  半路無語,我們安靜地對坐著,片刻的安寧難得,從今日開始,我們的日程又將變化。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我腰際,而我的目光則在他手上。

  這禍害身上無一處不漂亮,偏生這些漂亮的地方,又都充滿力度。這一雙手扼著無數生靈,掌著一國和當世所有國度的命運。

  車悠悠停下,卻是蘇世南府前。他先下車,而後扶我下。我們攜手而入,在庭院裡見著了花重。

  花菊子正在園圃裡忙碌。他一身粗布衣裳卷著寬袖,蹲在泥地裡搗鼓。這位南越名士,也算躬耕于盛京了。

  我們起初沒有打攪他,匿步而近,止步靜觀,後來他抬頭抹袖擦汗,發現了我們,才起身走出園圃。

  花重拍了拍手上的泥,對我們笑道:「春日問花花語香,二位看來不僅好興致,還很應時。」

  西日昌道:「哪裡有先生興致好,粗衫乍著,南枝可插,更需頻剪。」

  兩個愛玩腦子又愛鬥字眼的男人耍了幾句嘴皮後,連笑數聲,動靜很快引來左荃珠,她服侍花重淨手更衣去了。

  西日昌本與我在庭院回廊中等候,不知何故,西日昌不等了,拉我離去。問他為何,特地出宮就為與花重說幾句玩笑?他想了想,手伸入袖中摸索了半日。我猜他想留個物什給花重,或是丟一枚銀元,只是可憐的大杲帝皇,發現自己身無長物,袖中乾乾淨淨的,啥都沒有,只能皺眉望我。

  我對他招招手,示意他低下頭來,他照做後,我拔了他的發簪,頃刻間,長髮滑落,多情地拂過我的手,我的衣,回落他的身。

  西日昌含笑接過我手中的發簪,擱在了回廊上。

  簪花問意。和這號人打交道真傷神。

  披髮的禍害,在蘇府下人的瞠目結舌中飄然而去。

  回到車內,西日昌用力地摟了摟我,感歎道:「我怎麼就沒想到?」

  他鬆手後我道:「你腦袋後的自然想不到,見過眼珠長頭頂的,沒見過長後腦勺的。」

  他溫柔道:「你替我長。」

  馬車又開始行進,他頓了頓,忽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我事兒繁多,不能像尋常夫婦那樣每日陪著你,我不在的時候,你自己多擔當。」

  我當即道:「這是什麼話?」

  他笑了笑,「胡話。不說了。」

  跟著他又說了幾段真正的胡話,逗到我笑出了淚,而後我們恢復平靜,再後我們到了王伯谷的無名山莊。

  他查聽了西秦諸事,安排了部分西秦貧民跟邱芬回大杲的接引諸事。打仗打的是民心,花重點出了仁義,接下來的步驟禍害都心領神回。

  王伯谷不在,那回與我比較的阿大阿二也不在,倒是無人舊事重提,讓我再動動筋骨。

  回到宮廷,已是入夜。西日昌牽我手,步入寢室。室中多擺了張架子,架上掛著一件玄底金章的衣裳,裙角旁精緻的刺繡乃西日皇族的族徽,紅日白淚。這族徽我只在西日昌的祭服上見過一次。

  西日昌親手為我換裝,銅鏡裡映出英姿颯爽氣勢逼人的女子,和穿過她的腰摟著的一雙手,強而有力地扣著,托著,纏繞著。

  玄光金紋在宮燈下熠熠生輝,如璀璨銀河。

  情欲之美,宛如璀璨花開。繾綣浮雲溫煦風徊,四季花放,依然黑紅為主,卻多了星星點點的墨綠、黛青,而底下是廣袤黃土。

  穿梭其中,若飛若騰,蝴蝶撲花,莊周曉夢。身子無比渺小,輕靈至極,仿佛風一輕拂,就能卷走。

  眷戀花海,若停若癡,意有所隨,不可言傳。猛然一句前朝巾幗警語震響天地:

  呸呸!兩個癡蟲,你看國在哪裡?家在哪裡?君在哪裡?父在哪裡?偏是這點花月情恨,割它不斷嗎?

  跟著,花重《花間語》那段文字浮現腦海:

  花非花,葉非葉,道是花紅不是,道是葉綠不是。紅紅與綠綠,恰似看朱成碧。

  當日那段詞還有最後一句在另一頁上,我刻意忽略了,連起來正是:

  花非花,葉非葉。
  道是花紅不是,道是葉綠不是。
  紅紅與綠綠,恰似看朱成碧。
  曾記,曾記,人在花下葬骨。

  想到此,不禁後心發寒冷汗迭出,摟著我的西日昌立刻感知,他什麼都不說,只撫我後背。我的一手捏在他背上,指甲嵌入他肌膚,過了很久,我才收手,指甲上隱見血絲。我垂目問:「不疼嗎?」

  他依然無語,改了輕拍我背。那意思是睡吧,睡去吧,睡醒了就好了。

  然而他輕柔的節拍,更拍亂了我的心。這個男人早就清楚,情愛固然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但卻不是最重要的。世人沒有罪惡感,卻有使命感。他和大杲的無數臣子一樣,為使命感而割捨被認為不重要的情感私欲。他其實並不在乎花骨朵或者盛花,和任何女子合歡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他的賢臣們無心經營自己的利益,打造盛世強國一統天下才是他們的追求。

  為何而情?為何而欲?他待我不同,因我不同。他寄予我厚望,付我他能予的絕大部分。男歡女愛的背後不是男歡女愛,而是如魚得水。這也是真情,它與世間的癡男怨女不同,但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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