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原來是這樣。」田乙乙感歎道,「陛下的先祖令奴婢崇敬,真是了不起的帝皇。」

  而後他們的談話繼續,一個老練的廢話簍子,一個機靈的奉承婢女,話頭越來越龐雜。當我覺著時辰晚了,差不多該回去的時候,田乙乙替徐端己大膽問了句:「陛下今兒留宿鸞鳳宮嗎?」

  徐端己立刻嗔她一眼。西日昌神秘地一笑,湊近身旁的南越公主,附耳說了句話,令她明豔的眸光更加水汪汪。不是啥好話,花苞初放折易傷。

  我腹內暗咒他無數句。

  西日昌帶我出鸞鳳宮,徐端己遣田乙乙等女相送。走了段路後,西日昌離遠我,扯了下田乙乙。我在後面看得仔細,少女受驚,猛地抽了手。西日昌那禍害在她耳畔低低道:「朕把胥嬪貶了……可惜你太小了。」

  然後西日昌甩下發怵的田乙乙,帶我出了鸞鳳宮。

  步入昌華宮,西日昌飛我一眼,我還他一斜眼。步入宮殿,他拉我手,我甩開。他笑了,道:「是很小啊,一對軟趴趴的小面餅,我哪有空把它捏大?」

  夠不要臉的,我啐了聲。他再拉我手,我不甩了。

  死禍害逗完面餅還不夠,又湊我耳吐氣,「都捏你了。」

  我實在忍不住踩了他一腳,他也不叫疼,只笑,笑聲悠揚在殿堂。

  經過此事,田乙乙收斂不少。少女懷春總多思,思多了煎熬,煎熬了行事就不穩。被禍害一調戲,倒平了下來。拿禍害的話說,她就是想我輕薄她,空了我就去輕薄,這不就結了?

  回到寢室,禍害異常老實,安靜地平躺我身旁。我琢磨他素來夜間行事,我忍,就不開口說話。裝,裝去吧!

  過去很長時間,我都快迷糊了,禍害才啟齒道:「你不知道,那年你多麼鮮嫩。你總在掩飾容色。劉海那麼長,遮了整個額頭,脂粉不沾,還把唇色弄得蒼白。可有些美麗,是遮掩不住的。」

  我愕然驚醒。他道:「當你震怒、恨的時候,一下子容光四射,所以我明知道不是時候,還是要了。」

  「含苞欲放,而後怒放。世上大多花開盛極而敗,而你到現在還沒開全。我總覺著能開得更豔更驚色,甚至怎麼開都開不完。」

  我默然,這算他給我解釋吧。他的謊言太多,以前說過最喜歡花骨朵兒,現在又說喜歡怒放,其實無所謂了。

  說了那麼動聽的話,禍害就不裝了。

  禍害再次證明他是很好用的,跟隨著禍害,我逐漸體會到,原來那些金風玉露一相逢的話,都是真的。鴛鴦交頸鸞鳳和鳴,說不盡,無限好。

  可是情過之後,離了欲望的旋渦,心頭的理智還是令我無聲而歎。有的事有的人不能沾染,一旦沾染就難以自拔。點燃欲望,火焰就不會輕易湮滅,投身淵海,只會越沉越深。

  貪官並非從來就貪,嘗到了甜頭,才會漸漸泥足深陷。酒鬼並非從來就饕餮,酒奮了精神活了思維,明知酒到酣處才最美,爛醉如泥斯文掃地,卻難在興奮時收住。

  很多事原本無錯,還是好的,但過猶不及。人亦如此。嬰孩降生于世,如一張白紙,沾染什麼成什麼,嬰孩的變化就如一個染缸,第一道重色洗下去,就是祭奠生命的色彩。

  西日昌洗的是黑色,世間最重最強的顏色,洗過了黑色,無論再怎麼洗,染缸的水都不會變化。而我在八歲那年,洗了紅色,無論再怎麼洗,甚至洗黑,心底的那一抹血色,永遠都不會褪去。

  黑與紅,世間兩種強烈的重色,在欲望中綻放出令人窒息的美麗,排擠、改變、吞噬所有其他色彩。黑色帶殘紅的花開遍野,黑色妖嬈纏繞絲絲血紅,噴吐出劇毒焰火,彌漫開暈紅光芒。花氛香甜,花意決絕,正是禍害早年所書,世人皆無罪惡感。

  欲望無罪,因欲望是人的繁衍所需。貪婪無罪,沒有追求何來成就?作孽無罪,你不作孽他作孽,不如你自己作孽或許還能比別人作孽作得好。

  每個人都在作孽,以善人自居,以仁義為衣,單以自己心意,自己眼光去評判他人。極少人去想自己或許錯了,絕大多數人只會想,都是旁人錯了,旁人作孽。

  偏激的異端邪說,我也會了。

  我摟著入睡的禍害,凝望他安靜的面龐。我們都錯了,但我們又都沒錯。欲望是可控制的,貪婪是有限度的,作孽是有對錯的。我們都是俗人,無論身份或旁的,世俗之人都有喜惡,都有貪求。

  我貪求這一刻他柔和的面容溫熱的懷抱,而他貪求的更多。

  我微笑著熟睡,當他抱我我就抱他,當他寵我我就寵他,有欲望也有其他,單有欲望是可恥的。我們都需要有一個足夠的力量,適宜的懷抱,來容納自己無法與旁人道的孤寂,寄放那絕對的沉重色彩。

  清晨,他感歎春宵苦短而起身,出了寢室,他就沒有感歎,換了天威難測。而我出了昌華宮,就是位武者。

  我們分開而行,誰都不回首。沒什麼好看的,夜間可以看個光,看個透。白日下看到的都是表面,因為日光太亮了,一鍍光,什麼都炫目,什麼都看不到底。

  月照宮裡,唐長老結束了最後一次萬象訣的傳授,對我道:「明兒起,你要辛苦了,他們那夥人都不是我這樣文縐縐的。」

  我慎重地致謝。唐長老微笑道:「我占了你那麼多時日,他們早有不滿,但西日師侄說他新婚期間,暫不管旁事,就由著我成日跟你敘話了。」

  我垂首,老姜似的唐長老。

  提前回了昌華宮,我先去找胥紅,趕到正合適,她正接了聖旨,傻眼坐于房中。她一見我來,立刻噙淚撲來,跪地道:「大人,你不是說請蘇太尉幫我嗎,怎麼會這樣?」

  我拉她起身,告之她西日昌留她在昌華宮做寶林,比之在別宮當個長年累月見不著聖面的嬪,更有出頭之日。

  胥紅這才稍寬懷。我又道:「現在需要先和南越搞好關係,陛下必須要兜著南越人。別說你委屈,旁的妃嬪也委屈著,蘇太醫則天天委屈著。你被貶實則被陛下護著了,該高興啊!」

  胥紅破涕為笑,這個天真的女子,又說了句傻話,「就是就是,我看陛下根本不去鸞鳳宮,後宮裡還是大人最紅。」

  我瞪她一眼,她立即捂嘴。她是個口快直腸人,當初仙雯之死雖怪不得她,但她若能忍著,不叱駡仙雯,事也不至此。

  我見她畏懼模樣,轉念出了個主意,「今兒你說錯了話,得罰!」

  胥紅又要跪地,我再次拉住她道:「打是不打你了,罰你抄一百遍『女誡』。」看她先鬆氣,後又愁眉苦臉,我有點好笑,估計這女子平日是不愛碰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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