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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胥紅當即跪下道:「紅兒願為大人分憂。」

  我笑了笑,道:「那你會被陛下打死的。」

  胥紅驚住了。

  我不再多說,夾著寬長的檀木盒去了太醫院,盒子裡裝的是「永日無言」。應了西日昌的事,已然遲好幾日。衛尉的事還勉強能應付,但每夜被西日昌操練到筋疲力盡,根本提不起力再去幹別的,現在我總算適應了,是時候找花重了。

  太醫院裡,蘇世南不在,蘇堂竹正在同左荃珠研製藥品,見我來了,兩人都很高興。一聽我來找花重,小蘇太醫就黯了神色,而左荃珠卻更高興了。

  「花先生昨兒剛說起,宮裡樣樣好,只少些能說話的,不想大人今兒就來了!」

  我不想與這女子多言,微一點頭,就跟接引的宦官走了。

  午後的太醫院偏院,花重正在閉目養神。他依然一襲青衫,腿蓋毛毯,倚在亭中欄杆上。他的侍人見我來了,正要叫醒他,被我止住了。

  我坐于亭中石椅上,打開盒子,取出「永日無言」,以最輕柔的手法,起音彈琴。

  枇杷花下,碧玉深藏,紅箋自寫。誰知朝朝夜夜庭臺上,為雨為雲為哪般?

  這是西秦前朝名姬的名曲,只是我沒有吟唱,琴色還奏得十分低柔。姬人借古歎今,我借曲抒意。我與花重一樣是葉少游的友人,一樣藏於大杲皇宮,但不一樣的是,我與大杲與西日昌已命運糾纏,而花重卻一直把握著他的命運。我無法確定他來到大杲是單為葉疊,還是為他自己,我估計連西日昌都無法確定他出謀獻策的真正原因。

  我沒有用匿氣,更不敢用氣勁,只以尋常態。花重的體弱,更甚女子。上蒼在這一點上是公平的,它賦予了花重睿智,同時也奪走了他的健康。

  一曲奏完,花重依然合目,無動於衷。我無聲而起,收拾起琵琶轉身離去。出院前,我才聽到他的低語:「替我謝陛下。」

  當晚,蘇堂竹來見西日昌,轉述了花重的言語。花重說他來大杲尋得良醫,他聽從醫囑定居盛京,此外請西日昌將太醫院女官左荃珠賞賜給他。花重贊道,此女粗通醫術,一派天真爛漫,有她醫護,他能得養天年。

  西日昌當場笑了,命蘇堂竹將二人送出宮,暫住蘇家。蘇家也就是那次蘇世南指點我修為,有地下密室的宅院。

  我聽得一頭霧水,蘇堂竹走後,西日昌對我道:「花重若死,當誅左氏全族。」

  我點頭稱是,花重贊左荃珠的話太假,假到我都知道全是反話。

  西日昌又笑了笑,道:「本來想留給你的,但花菊子太閑,要去了。」

  我問:「他就不擔心嗎?」

  西日昌凝望我道:「他跟你一樣,也是個不怕死不要命的。」

  二 悶鬱閬風

  天又暗了,用完晚膳,西日昌帶我回寢室後沒有像往常一樣動手。他率先邁過門檻,一手解開盤扣松了衣襟,接著拔下發簪,叮咚一聲,簪落案上。旋身,長髮浮動,目色幽然。

  西日昌一展衣擺,灑然而坐,沉聲道:「姝黎,有件事兒要託付你。」

  我正視他道:「陛下請說。」

  西日昌道:「花重無法當大杲的官員,他借病留住盛京,往後就由你聯絡了。」

  我應下,等他下文。

  「此人極不尋常,出現得不尋常,話說得不尋常,目的必然也不尋常,但我欣賞他。據我估計,他到了蘇府,肯定深居簡出甚至足不出戶。你有空去他那兒走動走動,能問出葉疊與他的關係最好,問不到也無妨。」

  我再次應下,不想西日昌立時翻臉,一把扣住我手腕,捉了過去。

  「南越笛仙,你們就一個個維護他嗎?」

  我心一驚,剛才那是西日昌首次提出葉少遊的名字,而我依然沒有反應。腕上的握力加劇,西日昌盯著我的眼問:「如果在天一訣和葉疊之間做一個選擇,你選什麼?」

  我另一手慢慢摘下面紗,答:「我選陛下。」

  西日昌凝視我半晌,後無聲地攬我入懷。我貼在他胸前,心下沉思,這人絕不似當日說的那般大度,他其實忌諱葉少遊。

  一切如西日昌所料,蘇世南後來的稟告,都是花重安靜地待在宅院裡,每日看書休憩,偶爾與左荃珠說說話。而我在一日午後出宮拜訪了花重,再次為他奏了一曲後,他從書架上取了本書遞我。

  那書名叫《花間語》,是早年花重自己的詩集。我詫異地翻開後,看見了書中夾的一封信。收信人是花重,落款為少遊。但當我打開信封,卻發現裡面是空的。

  花重道:「這信是少游身在唐洲所發。」

  我問:「信呢?」

  花重離得我很近,近到我清晰看到他眼角的笑紋。就在我打量他的時候,他忽然一手搭上我肩,我驚得猛退一步,就這個動作,險些撩倒了他。

  「先生請自重。」我冷冷道。

  花重直起身輕輕笑道:「西門大人,這世上除了陛下,任何男子觸碰你,你都這個反應,你就該做個了斷。」

  我回過神來,他這是試探我。

  「請教先生,什麼了斷?」

  花重道:「你既無法割捨一身武學,那就把心思全放在陛下身上,不要想著自己報仇,把你能交給陛下的全都給他。這樣,我才能救少遊一命。」

  我盯著花重,他的話與西日昌逼問我的選擇,異曲同工。

  花重的眼眸依然清澈,但言辭卻尖厲,「你害了少遊,雖怪不得你,但少遊若死,必是死在你手上。」

  他沒有說錯,西日昌的逼問,我真正的答覆是天一訣,而絕不是葉少遊。我已經交給西日昌的太多,全交給他既不放心也不甘心。

  「你和他究竟什麼關係?你為何為他做到如此地步?」我沉聲而問。

  花重的臉色柔和下來,他緩緩坐下道:「有機會你聽他親口說吧!我說不清楚,什麼都不是,可是,卻很重要。」

  我垂首凝思,恰好看到打開的《花間語》中的一段詩詞:

  花非花,葉非葉,道是花紅不是,道是葉綠不是。紅紅與綠綠,恰似看朱成碧。

  非常奇怪的詞,但更奇怪的是,我竟有觸動。花重或許寫的是他與葉少游之間的關聯,可我覺著這段詞更似我與葉少遊。

  我們都是樂師,樂音上,我們有共通之處,更有鮮明的不同,這不同正如我們的執念,恰好一黑一白。葉少遊是能理解我的樂音,但他是不贊同的,可到了最後,他也被我的天一訣音武拖下了水,一曲無名笛曲,睡倒一干追者。

  黑白能混淆嗎?我也不清楚。什麼都不是,卻很重要。我隱隱覺著,對花重而言,葉少遊也是他心底的一道陽光。

  冬季的來臨帶走了落葉,樹幹盡數都禿了。我年初所受的內傷似已痊癒,當演武場上我締結手印,散開渾身氣勁擊倒所有木樁後,沒有侍衛再懷疑我的修為。我步入了准武聖的行列,而冬季出生的我剛滿十九歲。木樁在我離開演武場後,酥倒成齏,一地的沙塵木屑,風卷塵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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