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八一


  指間還纏繞著一絲他的發縷,我懶洋洋地應了聲。趕潮人又去趕下一場了,真不知他哪裡來的精力。

  吃完早上的湯藥,我繼續昏昏沉沉地睡到中午。午後,我才知道他其實也累。我到書房的時候,他正在休息。

  簾子盡數垂地,幽暗的書房裡,他仰臥於湘竹軟榻,合目休憩,一手垂落榻畔,手邊地上是卷文書。

  我輕腳走近,彎身拈起文書放置于書案,而後我就地坐於他榻旁。見過這男人無數次睡顏,多安詳沉定,這會兒卻面似桃花,不知是天熱的還是別的緣故。

  帝冠早已解下,髮髻散開,長髮瀑布一般沿榻而下。輕薄的乳色絲袍鬆散,清晰的鎖骨下,一片肌理細膩的胸脯,沒入衣褶的隱暗。隨著他的呼吸,隨著書房外宮人的打扇,髮絲微瀾,絲衣偶拂,胸膛的隱約起伏間,潤澤的光芒柔和釋放。一身的風姿卓絕,無聲的風流鴆毒。我不禁心歎,這男人天生就是個禍害,生就禍害,還不知要禍害多少人!

  懨懨午後,清靜時光,看了半日禍害,肚中又掏不出什麼新詞,我乾脆在榻下修起了禪功,將禍害加諸我的雜念逐一清理。

  色與色目,食與口欲,音與人耳,志氣與恣意,世俗的通解蒙人愚人,然不從大流何以洞事理?有些話禍害說得很厲害,覺著如何好就如何過,惡好就惡過,善好就善過,世人都在過自己的好過。我思來想去,只能得出結論,這是大禍害說的,聽了就聽了,信了肯定出問題。

  時光一分分流走,書房外來了人。打扇的宮人在外輕聲道:「陛下正在休息,西門大人陪著。」

  周懷夢的聲音響起,「我有要事稟告,勞煩通報。」

  其聲如人,跟個鐘似的。西日昌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我瞠目結舌地看他飛速整衣戴冠,末了還問我一句:「得體了嗎?」比之萬國維在場時他的荒誕,一天一地。

  我點頭,他已拉我起身,按到榻後,這才傳周懷夢。

  四簾卷起,光線通亮。周懷夢大步邁入,禮畢,又是一通好聽話冒出,頗有點振聾發聵,叫人倦意全消。他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嫌大杲給南越的聘禮厚了,對萬國維出使南越開出的禮單,極其不滿。

  他說完後,連我都覺得有些受不了。敢情他當西日昌是個吃軟飯的,成親就要女方大把的彩禮才對。但西日昌卻是個真正會說話的主,他沉吟片刻道:「按卿之言,朕的身價幾何?」

  周懷夢一怔,西日昌微笑道:「朕不值錢,南越公主亦不值錢。」

  「臣不是這個意思。」周懷夢急道。

  西日昌道:「你把禮單拿一部分給白公垂去吧!」

  周懷夢道:「白老兒見臣就逃,臣哪裡找得著他?」

  「交給萬國維吧!」

  打發走說好聽話的,西日昌古怪地一笑,「就娶你撿著個大便宜。」

  我黯然。

  「千金萬絹都有價,唯獨一枚銀元,無價。」

  三 世南指點

  夏季的酷暑漸漸過去,西日昌對我的寵愛只增不減。雖非我所求,得之不榮,失之無驚,但他的恩寵還是在我心頭紮根落土,有了一席之地。無論將來如何,無論西秦事了後會生什麼變故,這一段時間他對我的種種,我不會忘記。無論虛情真意,無論發乎於心,還是圖他,他的寵倖對我,是幸運。

  蘇世南從大杲北境回到盛京,我只在偏殿見了他匆匆一面。相貌上他就是個老了的蘇堂竹,但眉宇間的氣度和言行舉止卻不是蘇堂竹能比擬的。我看不出葛仲遜所言的只求仕途的利祿心,相反蘇世南很平淡。

  西日昌介紹我的話只有一句,「這是西門,我的弟子,接你衛尉之職。」

  蘇世南的回應只有側目。以羅玄門的輩分而言,他高我兩輩,以大杲官職而言,他被提升為太尉,已然是盛京武官第一人。

  從西日昌與蘇世南簡單的對話中,我得知了他被派往大杲北部與軍事有關。西日昌委他籌備軍方物資及人員調動。

  西日昌交代完蘇世南太醫院的事後,他便告退了。我問西日昌:「若日後我見著他,該如何稱謂?」

  「蘇大人即可。」西日昌頓了頓,「只有帶你去羅玄門,你要喚他蘇師爺,蘇堂竹要喚蘇師叔……」

  輩分很低,師傅也不是我求的。

  「那羅玄門……我門的門主何人?」

  西日昌笑了笑,「以後去了就知道了。」

  當日午後,西日昌帶上孫文姝,與我一道去見了柳妃。柳妃還是老樣子,孫文姝也是大家閨秀,二人說話都跟溫吞水似的,聽得我頗覺乏味,難為西日昌還摻和幾句。

  三人說著說著,柳妃漫不經心地帶了句,「本來想安排位寶林給孫貴人,但不巧,昨兒宮裡去了位老寶林,新人我又不放心,只能再等一陣了。總之,我記在心裡。」

  「你說的是仙雯吧!死就死唄!」西日昌雲淡風輕地笑笑。我聽得暗驚,仙雯死了?柳妃在提醒西日昌。

  那邊孫文姝已白了臉色,柳妃握著她的手,對西日昌嗔道:「看陛下把孫貴人嚇得。莫怕,孫貴人,你哪,就住陛下屋簷下,身旁還有一位西門大人,哪個不長眼的敢惹你?」

  柳妃又說了幾個女兒家的笑話,孫文姝也很快鎮定下來。三人複又說笑扯閑,仿佛剛才壓根兒沒有提及仙雯。

  回到昌華宮,西日昌支走孫文姝,對我道:「那人是自尋短見,緣故跟那馬太守一樣。」

  我應了一聲。

  仙雯求貴,出我門而入胥嬪宮,到頭來發現正主子才紅,卻無回頭路。馬太守諂上不得,斷了仕途,憂鬱而亡。不是他殺的,不是我殺的,就跟我們倆沒了關係嗎?權勢橫擱人心,強求不得而羞憤自盡。哪裡來的權欲,還不是打他那兒轉我這兒。

  先賢言,唯有不求才得。可先賢最後還是得了。求也為得,不求還為得。權勢如此,情愛不如此嗎?我想不明白搞不清楚,次日上午演武場上,我卻有所感悟。

  我彈罷一曲琵琶,侍長與我道:「大人,你的一曲《西江月》確實振奮人心,初聞大家都覺得鼓舞,但連日來效果卻每況愈下。在下記得大人在昌華宮裡彈過無數種曲調,不如大人換個曲子看看?」

  我點頭應允。武道所求,難道不是強求?而我的樂音本就強求。我琢磨了下當日葉少游的無名笛曲,春雨潤物微風徐拂,哪個不強求。

  繼而推想到西日昌的異端邪說,若非立足博學廣識,如何發出不和諧聲?我若要在武音上更上一層,正該將那些以前不屑的、知其好也刻意忽略地重拾起來。

  低哀沉鬱的調子響起,演武場上眾人一哆嗦。我暗自搖頭,細弱真是門大學問,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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