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七五


  孫文姝再不敢言語,小心跟我回了。她若單去必死無疑,還死得冤枉。我估摸錢後豁出去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但錢後必須得活著,皇后這個位置西日昌還要她占著。立嫡不立長,她的位置能堵死一堆人。我不得不再次佩服西日昌,掛著個這樣的皇后,一無子二無外戚,好生乾淨。

  午間消息傳來,蘇太醫診斷錢後得了癔症,被錢後轟打出宮,實了這個症。跟著,錢後被陳雋鐘使人看管了,而上報西日昌的時間是晚膳前,一句話帶過了事。

  這是我首次擺佈他人的命運,比起殺人的滋味,它更冷,它只有一點好,不死人,可有時候不死比死更慘。而我自己又比錢後好多少呢?我們都家破人亡,滿腔仇恨,被同一個男人牢牢抓住……西日昌溫暖的懷抱寵溺的柔情,正如他的人一樣,真假混雜,好壞不辨。

  錢蕙兮很蠢。這是西日昌的評價,他對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已經出了盛京。我戴上了面紗,西日昌沒有戴會長疙瘩的面具,只帶了五名身手高強的侍衛,輕車簡裝,往泉州方向奔去。

  到了泉州城外的莊園,我又見到了王伯谷。沒見到他,我便知道他到了,因為有他的地方,就有軍容軍威,甚至能感染到園內尋常的下人。

  寬敞整潔的庭院裡,王伯谷及他的一干手下行禮後,均精神抖擻站得筆挺。西日昌掃了一眼,道:「很好,一個不少,全都回來了!」

  眾人眼睛一亮,我則心驚,他那會兒連人數都上心了?

  王伯谷得體道:「並非正面對抗,自然要交陛下一個滿意的答卷。」

  西日昌點頭道:「暗地裡使絆子朕也知道抹黑了武者的臉,可有些黑活必須得做,且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不敢絲毫怠慢。」王伯谷躬身。

  西日昌忽而笑道:「回頭你又少不得枉做小人。」

  王伯谷也笑了下,君臣的對話就暫告段落。從他們的語言和神態中,我覺著此二人彼此欣賞,一個愛換面具的帝皇和一個愛戴面具的臣子,這是同一類人。

  接風和洗塵酒宴一併辦了,他們酒宴上的對話終於叫我明白西日昌密謀的是什麼。

  每年夏季,橫穿西秦大杲和南越的蠻申江都會發洪水。蠻申江源自西秦,掠過大杲南端一角,由南越東境入海,其中南越所過區域最長最廣。每年夏初各國都會謹防治水,而西日昌打的正是蠻申江的主意。他使人破壞西秦的堤防,買通關節,引災南越。這計謀極其歹毒,害的是南越百姓,栽的是西秦貪官,而大杲所受的損失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回想起有段時間西日昌午後接見的幾位臣子論述南越邊境民住情況,及白家運糧之事,前後貫通,西日昌謀取天下的第一步,早在我們抵達泉州時就已開始。

  我飲茶水的時候,覺得茶味分外苦澀,南越蠻申江區域,想必此刻是水深火熱,而西日昌猶在一旁道:「死傷是難免的,若不病老便是戰死,只有一統天下,才能真正安老一生。」他的話當然得到了王伯谷等一干人的回應。

  以前我只知報仇,旁的一概不論,而今才深刻地認識到,我若報仇,手必得與西日昌一般又黑又紅。仇敵一國之師的身份早已註定,我此生與白無緣。

  我反復思索著一個問題,一家之恨和一國之命,究竟孰輕孰重?戰場上殺傷,我毫無任何顧及,戰士陣亡沙場武者死於刀槍,那是他們的宿命,可平民百姓的性命呢?

  我往下細想去,一旦戰爭真正爆發,軍士不足,布衣也得上,非軍非武卻要承受本不該的命運。再往下展開,究竟真正的罪孽是什麼?葛仲遜為了天一訣,幾乎滅了我黎族,西日昌為了天下,無視人命,硬造了一個天災。葛仲遜已經身為武聖,奪天一訣只為再上一層,西日昌本為王爺,上了一層還要再上一層。一個人的野心導致無窮的災難,野草或許能盡,但狼子野心卻永遠不息,從古至今,由今往後……

  我自然不會蠢到與西日昌探討仁義,更不會試圖影響他的決策。我尚有自知之明,一個胸中只存報仇小志的人物無法與一個覬覦天下的君王相提並論。我只是很矛盾,似乎我出現於西日昌的生命之中,並非意外。若我出了傾城苑隱居山野,在尋仇的路上只要不死,勢必也會被納入西日昌麾下。

  王伯谷接下來的差事很好做,就是逛一趟大杲蠻申江區域,然後回盛京領個治水不利的罪,而我則被西日昌帶去了臨川。

  臨川江上,西日昌遙望西秦方向,平靜地道:「今年沒辦法帶你去臨川匯音了,但我很想在將來的某一日,親眼看你一曲琵琶折煞所有樂師。」我知道他所指的是西秦臨川匯音。

  五 蕙兮之歿

  臨川半途,西日昌便轉南道,從容攜我一路賞山游水。我橫坐于他馬前,將手擱在他臂上,他在我耳旁輕聲慢語,沒半字汙言,卻是句句挑撥。

  「背立盈盈故作羞,你猜下一句是什麼?」

  「……壞得要死!」我的語調並不嬌,倒有些冷,他卻笑了。其實我說的是真的,他確實壞得要死。

  「人之情性四點共同,知道哪四點嗎?」

  我想了一會兒,挑眉見他眼中精彩,心知定不是什麼好話,但問還是要問的:「哪四點?」

  「很簡單,眼要看色,耳要聽聲,口要嘗味,志氣要得到滿足。」

  我無奈地倚他胸前,任何話到他嘴裡,都變了個味兒。

  紅馥馥,蓮袍映岸香幽襲,碧澄澄,水影連天靜不流。遙望處,綠楊蔭裡遮朱檻;近邊是,青草叢中見白鷗。道上不時有路人相錯而過,投來豔羨目光。我是他們看不到容色的,但自有個笑凝眸的男人千般綽約萬種風流,一路風情都奔他展了。

  夜宿客棧,一夜無語。待得我們起身廳堂用膳,不少留夜客人正三三兩兩地坐吃閒聊,其間有目光暗窺,我起初也沒在意,只當身邊的男子太過耀目。一口粥含在嘴裡,忽然耳進一句私語,險些叫我被粥嗆堵,「昨個夜裡的床板聲或許我聽錯了。」

  西日昌面不改色,低聲道了句:「偶爾在外過夜,也頗有情趣。」

  這類沒臉沒皮的話也就他說得出口。羞意心坎閃過,但我並沒有臉紅。早一陣我一直覺著我們的事兒屬於姦情,但換了女裝後,西門大人侍衛的身份淡去。說到底,無論我願意與否,也與我意志無關,我是他的妻妾之一,這個事實早已存在,它始於一場簡單的婚禮。換而言之,在這事上,西日昌完全依照禮儀法度辦妥了手續,並且當時我也沒有拒絕。回顧往事,我越發覺著自己當年的愚蠢。我確實把自己賣了,稀裡糊塗以一枚銀元轉賣給了西日昌。

  早餐用畢,重又踏上行程。西日昌依然毫不著急,五名侍從在我們身後遠遠跟著,此種情形一直到蠻申江區域,順平郡境內。

  洪災之猛,摧陷廓清蕩析離居,房舍沖毀田園覆沒,很多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雖然西日昌早做安排,但傷亡在所難免。順平郡的太守忙於賑災濟民,由於準備充足,順平郡內倒也哀而不亂。這還是大杲境內,可想而知南越西秦之境更加可怕。

  我悄悄抬眼望西日昌,面對自己一手製造的罪孽,除了神色嚴肅,他沒有別的情緒。

  西日昌的一名隨侍持欽賜名牌,登門太守府,但直到深夜太守才歸。西日昌沒有為難太守,也沒有道破自己身份,只對太守言,任何所需,上稟即可。末了他點了句,西秦官員治水不利,所用非人。太守聽進去了,次日與災民一說,自然聞者人人憤慨。

  我問西日昌:「這順平太守是個明白人?」西日昌卻道:「未必。」

  再問他,他細細道:「但凡出了事故,尋常人的第一念頭是安全與否,有利與否,若出了重況,牽涉到罪責,則第一想到的是自己責輕甚至無過,能有替罪頂缸者再好不過。」

  我歎了聲,這人琢磨事跟琢磨人都琢磨出精了。

  「歎什麼?」他貼上我後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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