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六七


  我揉揉睡眼,「上朝?」

  西日昌拉我起身,套上素白薄衣,從一旁扯來早準備好的衣裳,我微微一怔,這身是暗灰底銀白紋的。他手速飛快,為我穿完衣裳後,坐於床畔,捉起我的腳套上白襪,跟著彎身拿起一雙平底鞋,一隻只穿上。粉灰的綢面,不張揚地以銀絲各繡一隻鴛鴦。

  我默然站到地上,未醒的神志主導一片茫然。這一次,他竟親自為我穿鞋了。

  衣裳合體而裁,無論前片還是後片都貼合身體曲線,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女子。纖腰被系上「細水」後多掛了一個玉珮,碧綠潤瑩,紋獸雕花。這色的玉珮我只在昌華宮侍長腰上見過,它能自由出入皇宮。

  同衣色的面紗取代了面具,遮掩住眼以下的面龐。我沒有問緣故,跟在西日昌身後,踏入了朝堂。

  隨著宦官一聲尖厲的陛下駕到,安靜的拙政殿更加肅靜。西日昌逕自走向龍椅,我則站到了一旁宮女的身旁。眾臣跪拜,參見帝皇,而我看著玄龍金鱗的龍椅,想到了當日西日昌一成事後,就把我摁倒其上。時過境遷,恐怕殿上群臣誰都想不到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曾褻瀆拙政殿,荒淫于龍椅。

  「眾卿平身。」西日昌道。這一刻他平淡語調透出的威嚴,瞬間把昨日淫亂的那一面沖毀。

  我將目光轉向殿中站列規整的眾人,一張張面孔逐一看去,感慨暗生。這是一個男人的世界,老者精神壯者沉穩,他們的神情儀態無一不說明了大杲為何能成為最強的國度——正氣,這竟是在西日昌統治下出現的群臣面貌。在西秦的傾城苑裡,我曾見過無數西秦高官摶香弄粉的模樣,而在這裡,我找不到西日昌的臣子們有一絲驕奢淫逸。但我不信,不信在他們莊重朝服下,都裹著一顆正人君子忠臣賢良之心。這世上衣冠禽獸善於偽飾的人太多太多,而他們的陛下正是這樣的人物。

  早朝的第一部分承接昨日的議事,大臣們依次出列,向西日昌詳陳。聽他們的話,應是昨日或更早之前西日昌交代下去的。回稟都圍繞著春播情形、新城治理及人員調動三方面事。幾位出列的臣子,平陳直敘無修飾,站姿低首挺背。從他們身上細尋,我依然看不到半分虛假,只有浩然。拿眼偷瞥西日昌,我一直未窺全豹的帝皇一面清晰起來,這一張面具他也戴得極好。

  「愛卿辛苦了。」西日昌默無表情聽完後,一一附上這句。大臣答謝後退回。

  早朝的第二部分是眾臣奏稟,大杲的群臣在等候西日昌上朝前,已經按所奏之事的急緩分配好次序,並非依著臣子的級別先尊後卑地上稟。而無論一品大員還是六品以下朝官,說話聲都底氣十足不亢不卑。他們的眼中除了敬畏,另有種叫我動容的東西,他們竟都愛戴西日昌。我凝神屏息地觀看聆聽,漸漸察覺到群臣們或多或少還是有差別的,然而這差別相比一統的氣質,微可忽略,因為那屬於個性。

  越往下聽看,我心內越震驚。我能感到群臣們的真誠,他們都在為建造大杲盡心獻策,他們都相信他們的陛下能帶領大杲走到最高處。而西日昌對臣子們的答覆,也使我徹底收了蔑視他荒淫的心。至少在拙政殿上,他是位無私為公、胸懷遠志的帝皇。

  西日昌對人性弱點自身缺點的了如指掌,體現在之後的納諫上。我難以想像,他那樣專橫毒辣的人,居然也聽得進逆耳的諫言,而我終於也明瞭他為何今日帶我上朝。

  起初的幾條諫言都針對國事,無非是哪裡做得不好,哪裡需要改進。西日昌都給了明確答覆。諫官說完後,請出了另兩位官員,一位戶部一位禮部,看情形是此二人先通明了諫官。

  二人上前後,禮部先讓了一步,戶部躬身一謝,上來第一句話就是:「陛下有過失。」

  西日昌眉頭一皺,只聽那官員繼續道:「陛下前幾日下令修建泉州行宮,用意雖然下官明瞭,但下官以為,事有兩面,邊事才了,民生還需改善,而大修外宮勞民傷財,歷來多修宮殿的王朝無不亂國,陳朝伽王身死不就因為愛造宮殿……」

  西日昌當即發火,打斷道:「你何不道朕是昏君?」我暗思,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

  那官員被他一唬,聲音小了些,卻照舊說:「長久以往,同歸一途罷了。」

  我很欽佩這人,居然沒被嚇倒,敢說下去。轉看西日昌,他卻舒展了眉頭,笑道:「是朕考慮不周,你的諫言,朕聽取了,收回泉州之令。」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耳,這人也是西日昌?人性的弱點之一,人都聽不進說自己不好,何況西日昌是位執掌一國生殺大權的君王。他能聽進如此諫言,已然克服了這一點。而見過了西日昌以鐵血手腕肅清二黨,群臣還能膽敢見諫,大杲確實有著一統天下的資本。

  戶部官員退下後,禮部上前道:「因戶部一條諫言與臣所諫關聯,故由臣一併上言。」

  西日昌微一點頭。那官員接下道:「臣參的是陛下及陛下的侍衛西門。一參西門身為男子出入儲秀宮,參與秀女選擢,與禮不合。二參西門身為陛下隨侍,不知節儉,炊金饌玉,有辱陛下德品……」不愧禮部的官員,二參完了,跟著是長篇的禮儀教化。大意為:君富國亡,君清國盛,西門乃陛下親近的侍衛,一言一行都代表著陛下。

  西日昌安靜地聽他說完,招了招手。陳風從側殿步入,送上我的黃金面具。西日昌拿在手中,問:「卿說的就是這個?」

  「是的。」

  西日昌微笑地道:「西門。」

  我立即上前一步道:「在。」明顯的女裝,冰冷的男聲,令殿上所有人都一怔,禮部參我的官員更是瞠目結舌。

  「朕的侍衛不愛紅妝,身無長物,隨朕入宮就這麼一件值錢的東西。不過卿說的也有理,畢竟是朕的人,這樣吧,西門。」他將面具交我手中,「你把它變成禮部能接受的金塊。」

  「是的,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雙手間炫色的金光上。我將掌心貼上面具兩端,哢嚓一聲響,單薄的面具成為兩半。我將兩半疊在一起,再次分手兩旁,用力,面具四分。四分之後我在手裡搓揉了下,一小片一小片金片碎落殿堂。

  我走回西日昌身後,拙政殿一片寂靜,文武官員看我的目光都一片閃亮。過了片刻,宦官適時喊道:「有事上稟,無事退朝!」

  早朝後按慣例是重臣覲見,這個時間可長可短,長到留用午膳,短到如同今日。十幾位重臣只有打頭的宰相邰茂業說了句話:「陛下今兒朝上的意思,臣等已明瞭。暫無話可說,容臣等回去商議。」西日昌微一點頭,一干大臣竟全體躬身而退。

  我睜大了雙目,看那些大臣出了偏殿,即便是身型瘦矮的臣子都顯出松筠之風。臣子們走遠後,西日昌才問:「看出什麼了?」

  我長歎一聲,如實道:「我不明白。」

  西日昌望著那些遠去的背影,低聲道:「若兒時你砸壞了兄長的心愛之物,你會如何?」

  我立時回眸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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