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六五


  「你終於發現了?」答喜幽靜的眼眸轉對上我。她的年齡迅速在我心底躥升,三十、四十、五十、六十……而她的面容依舊是二十芳華。

  我忍不住伸手觸摸,這究竟是一張什麼臉?但她避開了。

  「等你到我這年齡,一樣也可以青春永駐。」她淡淡道。

  我忽然覺得自己可笑,還以為她只有固氣期所以不同我過招,可眼前她偏頭卻似根本沒動過分毫的動作,已然說明了她的修為。

  「你究竟是誰?」我能確定的只有她對我並無惡意。

  答喜凝視著我道:「姝黎,你知道嗎?你是我五十歲以後唯一一個讓我流淚的人。你的琵琶樂音感染了我,即便董太后仙逝我都沒有流一滴眼淚。」

  我們彼此對視良久,在我以為她不想再說話的時候,她轉身道:「好好待陛下吧!」

  「為什麼?」她走了幾步後,我才回神喝問。

  答喜什麼都沒說,散開了氣勁,氣勁倏忽而逝,那短暫的瞬間叫庭院為之失色,我的長髮衣裳都往後一蕩。

  我站在原地無法挪動腳步,一刹那的氣勁卻叫我滯留了半個時辰,只因這氣勁是我所見最強最霸,比葛仲遜傷我那箭更甚,而答喜並未傷我,旨在令我感受。

  我想了很久,把這道氣勁不能言語的話都想了一遍。如此強大的高手在宮變那日失去了一條胳膊,若我留下,只有死路一條。如此強大的高手一直在我身旁,不是她放行,我如何逃得出宮去?

  黃昏悄然而至,答喜如素平常的同蔣貴人一起向我辭別離去,而我也同平常一般淡漠沒有回應。

  五 曲只宮商

  答喜給我的影響比西日昌的言辭更大。不是尋常女子的答喜,卻能偽裝得同尋常女子一般。納蘭玥和小疙瘩未死前,她日日同他們一樣,讓我從來都不曾仔細留意過。一位絕世高手尚且能默默無聞地擔當宮女,且一當就是幾十年,而我當個貴妃都當得憋屈。

  反思往日西日昌對我種種,我無疑是失敗的。在答喜強大的氣勁面前,我混亂了頭腦,分不清西日昌是奸人還是寵我的帝皇。結果晚上我靜靜地躺在西日昌的臂彎裡,發現自己不再恨他了。

  男人為了佔有一個女人會處心積慮,男人為了征服一個女人會不擇手段,男人喜歡一個女人就是不停佔有不休征服。這想法讓我的身體一顫,心並非畏懼,但身體卻本能地回應。他一次又一次強加我身的烙印,終於在這一晚蘇醒叫囂。即便他就在我身旁,只要一想起他佔有征服的情景,異樣的熱度就湧上面頰覆蓋全身。

  西日昌側過臉來,在他還沒有發問前,我搶先問道:「答喜是什麼人?」

  西日昌半開半合的眼眸如輕煙朦朧,又似遠夢般無力,過了一會兒,淡淡氣息撲面,他不答反問:「你可知武者的修為最高是什麼?」

  「難道不是武聖?」

  他的唇落在我脖頸,柔軟溫情,「不是。」

  「那是什麼?」

  他困倦的聲音緩如雨後屋簷的漏水,說幾字停一停。「三流武者突破固氣就是個頂兒,二流的往乘氣期可著勁兒地修行,一流的徘徊于准武聖和武聖之間。但這些都是普通武者。答喜以前也是這樣的武者,她四十八歲抵達武聖的境界,已經算尋常武者中拔尖的,但還是尋常武者。」

  我歎道:「黎安初五十六歲才步入武聖,她要比他早八年。」

  「境遇不同,底蘊也不同,還跟業師有關。你未遇上我之前,自己傻練,練的還是天下最好的武學,只不過到固氣。你要是打小就跟我身邊,沒準兒你早成武聖了。」

  「武聖之後是什麼?」

  西日昌慢慢睜開眼,睫毛扇到了我臉頰,微癢,薄如線的唇輕啟,「武聖亦有三種境界,初者霸道,中而沉穩,最後就似尋常武者一般平淡無奇。」

  我立時想到答喜以前呈現固氣期的尋常,原來那時的她已達到了武聖的最高境界。

  「對世上絕大多數武者來說,武聖就是他們追求一生的目標,武聖之後就不是普通武者能企及的境地了,它猶如傳說般的存在,幾乎沒有人能抵達,所以知道的人極少。」西日昌的聲音變得慵懶綿長,一句句一道道拖音而出,「它叫天行者。知道天行存在的武者無不聯想到天一訣,這也就是黎安初身死殃族的一個緣故。」

  我頓如骨鯁在喉,說不出話來。陳風在唐洲城下告訴我,天一訣背後另有隱蔽,西日昌會親自說與我。但這麼多日過去了,西日昌不時提及天一訣,卻一直不露圭角,只拿個名兒說事,今晚還是第一次透露了那麼丁點兒。我始終緘默只因我瞭解,若想知道全部就得付出全部。

  「那一晚未央閣下,答喜聽你一曲透骨決絕的琵琶曲,終於領悟到了天行的境地。從那一刻起她便再不是尋常武者,她成了天行者。世間各式氣勁她都運用嫺熟,只可惜,她太老了,沒幾年了。」

  西日昌又合上眼,「你還年輕……」

  我安靜地躺著,想了很久才發覺他又繞開了話題。天一訣他沒繼續往下說,而答喜的身份壓根兒未提一字。拿眼微微側臉看身旁人,輕雲一抹遙峰,昧盡人間七情,驚才絕色卻利如伐性之斧。心下唏噓,無形樂音窈冥而來,規正循循,渾渾噩噩。我恍惚睡去,睡前猶思,只怕這才是世間最尋常的樂音,非黑非白,乃灰。收容對立的善惡,舒緩失調的絕對,好的壞的,更多是不好不壞的,又好又壞的。

  一早,西日昌前腳一走,後腳我就去了儲秀宮。我嘗試著與女官多說了幾句,語調也放暖了些,年長的女官顯然欣喜意外。無非是辛苦、費心之類的虛言,但褒獎總得人心。我並非不會虛套,而是以前不屑對無干要緊的人廢話。說著說著,我又問起諸女情況,女官更加興起,逐一喚來各女詳加品評,亦是花好桃好樣樣好,殿內氣溫少許高了些。幾位比較出挑的秀女女官多美了幾句,我一一順下了。於是,這一日上午眾人輕鬆不少。其實我的心情同前大半月的一樣,除了安靜沒有別的情緒,不過在看花之中多加了個題詞的活。

  接下去的幾日上午,我開始與秀女們閒話。雖然戴著冰冷金燦燦的面具效果不夠理想,但學自西日昌那日問西秦女的各色題套,還是讓我感受到了以前忽略的很多東西。

  檯面上的談話多少可聽出各人心境,而女子們的姿態神情也一樣可看出她們真實的想法。譬如,有的秀女言語很俐落,手心卻捏著帕子;有的言語很謹慎,可耳根卻有點紅。前者畏懼說的是實話,後者偽作沉穩說的卻是虛話。

  我將對眾女的判斷記在心裡,嘴上依然無關痛癢地說著廢話。最後幾日,我發現自己幾乎能一眼看透一個原本不熟的宮人,即便是自以為是的臆斷,但那種一目了然的滋味叫我明白,為何我會被西日昌吃得死死。

  多聽多看多思,日子就在細碎中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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