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六四


  「我目前也只能做到放出三成。你細細琢磨吧,不懂就問。我再看會兒別的。」他從奏摺下抽出本書,安靜地坐於一旁翻看起來。

  我躺在床上,伸出只手,先匿氣後結個最簡單的手印,但手印一結,匿氣便消散。我停了片刻,再試再敗。

  我慢吞吞地一次又一次感受體內氣勁的些微變化。匿氣本身需要一點氣勁,將這一點氣勁再薄攤到體內經脈,如春雨潤物,化無痕。而手印一結,落入泥土沾染草木的露珠頃刻間彈升於空,且結手印的氣勁越強,彈升的高度越高。

  約莫一個時辰後,我停下手來,回想先前西日昌的展示,他只以衣袖揮出氣勁,單就揮袖的動作,根本無須氣勁。這樣想來,我逐漸想通,他最初的修煉法門是最簡單的。他以揮袖或揚手的動作,加入一道低微的氣勁,由易入繁地加深修行。而我隨便一個手印,施展的氣勁都遠大於揮袖。

  這讓我聯想起葉少遊的樂音,細膩輕柔,引人入境。他們的武行有相似之處,不過一個用於殺戮,一個用於止殺。我心下暗歎,不知那音癡有沒有逃回南越?

  「在想什麼?」沉思的時候,西日昌坐到了床頭,我這才看清他手中書的書名,貞武皇后傳。

  「這書好看嗎?」我問。

  西日昌將書擲到案上,笑答:「市井之輩杜撰的,哪有什麼好看,我只翻翻,有沒有寫壞的。」

  「有嗎?」

  「沒有,全是歌功頌德,忠君貞烈。」西日昌話鋒一轉,低柔道,「你我之間的事情,豈是常人能明白的?」

  我認同,道:「單就一個你罄竹難書,只是當世人不敢評論罷了。」宋徽雲至死不知她所仰慕的陛下是個什麼人,錢蕙兮明知他是什麼人還是義無反顧地一頭栽下。很多人知他厲害卻不知厲害在哪兒,還有更多只是盲目尊崇。

  他們的陛下給了我一張面具,但他不用戴面具,也有戴不完的面具。

  「人死留名,虎死留皮,而謊言也可以一直流傳下去,經久不衰,基於的就是力量夠不夠強大,手段夠不夠巧妙。」他的手穿過我的長髮,沉吟道,「人都是自私的,如何對自己好就如何過活,好人、善人、聖人都是一樣,他們覺著做個好人不錯就做好人,善人很好就從善了,聖人一樣如是。那樣的生活他們喜歡他們就過了,其實同自私的人有何兩樣?他們對別人好,無非覺著那樣很舒坦,從賜予別人的恩惠或警醒中感受自己好得不得了。虛懷若谷真虛懷若谷,這詞就流傳不下來了。」

  我沉思了很久。壞人又道:「其實我是個好人。」

  我不禁嘴角抽搐。

  他笑道:「從小就是。現在還是。」

  這是我聽過的最無恥謊言。顛倒是非,倒行逆施,他是個只做對他自己好的「好」人。

  次日,西日昌恢復了正常行程,我在房內繼續研修以匿氣狀態釋放氣勁。一日無果。

  當我再次出現于儲秀宮,眾女目中畏懼的神色更重,甚至連女官都波及到了。午間我又去聽了段女子的閒談,原來宋徽雲身死的消息傳到了她們耳裡。

  西日昌放了我幾日假,午後我空了下來。本想繼續修煉,不想孫文姝卻小心地問了句:「奴婢不去拜見皇后,是否失了禮數?」按照常規,才人以上的妃嬪每日上午都要去拜見皇后。孫才人剛得「寵倖」就連著兩日不見皇后,她怕招人非議,被皇后問罪。

  我冷冷道:「我會給你辦個醫囑,皇后那邊你不用管了,這裡是陛下說了算。」當下我命人召來蘇堂竹,叫他寫了道醫鑒,送至專管一檔瑣碎的劉公公手中。

  孫文姝謝過蘇堂竹,卻聽他對我道:「小豬,往後少吃酒,尋常人吃了藥酒還好,你是武人,吃了後勁太大,傷身。」

  我一愣。孫文姝則瞠目結舌,她定以為我的名諱就叫西門小豬了。

  看著孫文姝,我想到了蔣貴人。她既不聰穎,也沒個城府,擔了那麼長時間的獨寵虛名,不知拜見錢後會遭什麼責罰。趁著蘇堂竹未走,我問了他。他皺眉道:「有答喜在,最多受些個冷嘲熱諷,沒啥事。」

  我心思,答喜雖然身為武者,但終究只是個女官,有那麼大能耐護著蔣貴人嗎?過往的點滴片段湧上心頭,兩件事鮮明起來。答喜自認修為不及我,從不與我喂招;一曲斷腸,答喜佇立未央閣下,空蕩蕩的衣袖,淚濕羅裳。

  蘇堂竹打斷了我的思緒,撇嘴道:「倒是以前那叫仙雯的,跟了胥嬪兩年後,現在又尋死覓活地要回月照宮。當時人走茶涼,她轉投了高枝,現在又眼熱蔣貴人,若非看在她服侍……一場,現在誰人理她?」蘇堂竹沒再說下去。

  我淡淡道:「原來男人也話多。」

  蘇堂竹張了張嘴,沒有出聲。我送他出了昌華宮後,並沒有回去,而是去了月照宮。

  蔣貴人沒有想到我會白日來訪,驚得不知行什麼禮。

  「不用那一套了!」我道,「左右你待在這兒無事,跟我去昌華宮。」蔣貴人喏了聲。

  一路上我走在前頭,看不到尾隨在蔣貴人身後的答喜,而感知她的武力,依然是固氣期。這不正常,幾年裡我的修為都升了幾個臺階,她卻還停留原地。

  昌華宮門前,我停了停,招來陳風,對他道:「往後這二人白日可以見孫才人。」陳風應聲:「是的,大人。」往裡走了幾步,我回望一眼,答喜從陳風身旁走過,沒有異樣。可疑人偷斧之心已生,暫時難消。

  我帶二女去了我房內,孫文姝恭聲道:「大人回來了。」我嗯了聲,手指蔣貴人,「這位是月照宮主人蔣瓊英,西秦來的,人生地不熟,成日守著個宮殿,沒個說話的,以後我讓她多來找你說話。」

  孫文姝應了聲,蔣貴人顯然很震驚,又聽我介紹孫文姝,「這是孫才人,孫文姝,她也成日對著我一人悶得慌。」

  孫文姝連忙道:「奴婢謝過大人。」蔣貴人這才跟著答謝。

  我並無心做好人搭橋牽線引倆「幌子」唏噓同是天涯淪落人,叫上答喜,我出了房。

  庭院前,我問答喜:「錢後有沒有為難蔣貴人?」

  答喜道:「還好。」

  我沉默了起來,她也不說話。我們二人安靜地站立於初夏的午後陽光下,花紅柳綠一片燦爛。

  「當時為什麼哭?」過了很久我才開口。她少了條胳膊也未見傷懷,卻因我一曲琵琶淚濕宮裳。

  答喜沒有立即答我。我側身望她,終於發現了往年未曾留意到的不同。我看不出她的年齡!

  答喜的容貌最初是極爽朗的,少了條胳膊後就很穩重。我初見她時覺著她二十不到,三年多過去了,她的容貌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是二十不到的模樣,可如今我離近仔細端詳,卻覺她遠不止二十歲。她的眼如一口古井,神情蒼涼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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