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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臨難而不失德。天寒霜雪,方顯梅之國色。」葉少遊輕輕道,「我的笛音不傷人。」

  我反問:「你餓嗎?」

  他微詫地點頭。

  「知道梅花是怎麼死的嗎?」我冷笑道,「是被自己冷死的!天寒霜雪,除了傲梅怒菊,另有更多的無名野花開在人所不見的角落。它們要活下去,會選擇人跡罕至的山野,會選擇泥濘瘴氣的沼澤,即便紮根於懸崖落土於骯髒,也會耗盡生命綻放。懸崖巉岩要傾覆它,它就伸展根系,抓牢腳下所有石土;毒瘴爛泥要吞沒它,它便爛漫全境,徹底改變沼澤。」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婦人失貞羞憤自縊,將軍拒降拔刀自刎,他們有節操,他們都死了。」我把玩著碧海潮瀾,又問,「你餓嗎?」

  葉少遊苦笑道:「我餓。」

  「你很快就不會餓了,追我們的人來了,他們身上有錢。」我將碧海潮瀾還給他,「讓我聽聽南越笛仙的樂音,不傷人的樂音!」我雖仍可彈奏,但勢必會牽動內傷,而我還很好奇葉少遊的笛音。

  葉少遊猶豫再三,聽到車外風聲異樣,還是接過了碧海潮瀾。

  這是一雙修長乾淨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齊圓潤,手背上的青筋都很文弱,於白皙的膚色下淡淡的綠,但這雙手一接過笛子後,儒雅文弱就消失了,我能想到的詞就是神奇。

  葉少遊的手指很長,甚至連作為樂音禁指的小指都長約接近無名指。典雅優美的雙手扣在笛身上,碧笛湊近唇邊,還未出一音,我便覺著周遭環境的改變。似乎已不再身居馬車,仿佛脫離了逃亡路途,一片似幻似夢的樂境不可思議地出現。輕輕的一聲笛音,拉開了朦朧覆蓋在樂境上的薄紗,景色逐漸明豔起來。藍天白雲,原野萬頃,鳥語花香,溫暖柔和的氣流洋溢。

  這是我第二次聆聽葉少游的笛曲,上一回擂臺門前他用碧海潮瀾硬是奏出了不適笛樂的《籌邊樓》,出神入化的笛藝也只令我讚歎,但這一次他的笛聲卻叫我心怡神飛。他只用了固氣期的一成氣勁,可以說微乎其微,偏偏這一縷如絲若煙的氣勁,卻能無任何障礙,扣開人的心扉。

  一首無名笛曲,卻比世上任何笛曲都出色,甚至勝過笛曲中的經典。葉少游一曲成名的《百鳥朝鳳》,它猶如和風細雨,潤澤世間,粉蝶撲飛入掌心,細沙摩拭過腳心;它宛如母親對嬰兒的親吻,愛人之間最簡樸的撫觸,輕輕打動心房最柔弱的部分。

  春困漸湧,我駭然明瞭,他所謂的不傷人卻能影響人的樂音,原來竟是催眠曲。

  溫情敦厚的樂音,春暖花開的樂境,這世上何人能拒?

  以微弱勝強勁,當世又有幾人能做到?

  就是這樣的笛樂,他卻要毀了笛子。

  馬車不知不覺中停駐,車後追來的人只餘二人,而他們的腳步顯然也放慢了,放輕了。

  能抵禦葉少遊樂音者,修為起碼要達到區分高手和一流高手的乘氣期。我抓緊了「妃子血」,定神凝氣傾聽笛曲,卻始終找不到切入的折點,偶爾幾音淩空,我也下不去手破了他的音境。

  葉少遊的樂音手法與我的截然不同,正如我們不同的樂音效用。他的極自然,仿佛氣勁與樂音水乳交融,他即是笛,笛即是他,輕柔毫不強發氣勁,而我傾近全力強發氣勁還不夠,還總想讓樂音充滿更多氣勁。除此之外,我另震驚地發現,他的氣勁流露與天一訣樂音相似。七重溪上侯熙元的古琴根本不能算樂音氣勁,他只是仗著乘氣後期滂湃的氣勁,配合上樂音,令人錯覺樂音傷人,但葉少遊卻做到了真正的樂音糅合氣勁,而我先前一直以為只有天一訣的心法才能修煉得出。

  我不得不感慨,南越音癡的天賦驚人,葉少遊以他樂音上的造詣和心境的淨澈,創新了武者樂音。望著他沉浸笛樂不知食玉炊桂,我再次清醒地意識到,雲就是雲,泥就是泥。

  追來的二人越來越近,距離數丈後卻停了步子。我判斷他們的任務不是捉拿我們,而是跟蹤。

  我無聲地推開車門,但動作還是驚醒了葉少遊,他乾淨地收了笛曲,抬頭問道:「他們都睡著了吧?」

  就修為而言,音癡還是很弱啊!我道:「都睡著了,我找誰要錢?」

  躲在官道旁枯木後的二人突然發力狂奔,竟是逃跑,我哭笑不得。

  「啊?」葉少遊這才知道還有兩尾漏網之魚。

  「你催眠了一堆人,我嚇走了最後的兩個。看來上天是不會白掉銀錢給我們了,可惜你那一曲美妙笛樂,連討個賞的份兒都沒。」

  我躍下馬車,解開韁繩,葉少遊也跟著下車,卻木了一刻才道:「你……你要偷馬?」

  我拍醒打盹的黑馬,淡淡道:「借來一用,到臨川就放了。」

  葉少遊還要囉唆,我冷冷道:「你不想追上來的人都死在我手裡,就跟我一樣,借馬一程!」

  我翻身上馬,葉少遊猶豫了一下,也上了另一匹馬。

  這一招很管用,如法炮製,到了臨川,我又將他騙上船,騙他穿,再騙他吃。

  當葉少遊身穿一襲下人的粗布衣裳,壓抑地坐在我面前,我問他:「還餓嗎?」

  他沉聲道:「我很難受。」

  「只吃了幾口粗茶淡飯,換了身衣裳罷了。」

  他默了半晌,然後問:「哪來的錢?」碧海潮瀾還在他腰上,他斷定我賣了那兩匹馬。

  我道:「賣你的錢。」

  他一怔。我補全道:「賣你衣服的錢。」他這才放下心來。

  我笑了笑,轉目緩緩東流的江水。我是騙他的,他的雪裳雖好,倉促之間也換不到幾個錢,我賣的還是馬。闊綽公子不知油鹽價,謙謙君子最好騙。

  「黎姑娘,我們是去大杲嗎?」他這一句話破壞了我沉靜許久的心緒。

  我緩緩道:「葉公子,到了大杲後你就當從來不認識我,忘記所有與我有關的事。江湖兒女多身不由己,不要問緣由,只要知曉我不會害你就是。」無論我是否回大杲皇宮,一旦踏入大杲境內,就等同落在那人眼線之中。侯熙元與我沒有關係尚且要殺葉少遊,而那與我有關的奸人會放過他?最安全的莫過於從此再不相見。當下我冷聲又道:「你我本非同路人,到了大杲後你憑著碧海潮瀾自己回南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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