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妃子血 | 上頁 下頁
三三


  這臨川匯音也罷,琴音傷人也罷,都是別人的爭執,我雖懷「妃子血」,卻非他們同道。我本想一走了之,但緋衣男子卻不肯放過葉少遊,又將挑釁的矛頭指向了我。

  「看這位姑娘裝扮,應是我西秦西疆人氏,葉疊公子攜美同行,怎麼不在美人面前露上一手?莫非公子膽怯,怕一個失手錯失美人心?哈哈哈……」

  葉少遊的面上終於有了一絲氣憤。我瞥了眼緋衣男子,對葉少遊道:「你隨我來。」

  葉少遊一怔,我不願多言,一把扣住他手腕,拉過就走,兩道紅暈頓時飛上他臉頰。

  我將葉少遊拖至一僻靜山角,他欲掙脫我手,我卻死扣不放。「黎姑娘,這男女之防……」

  我縱身帶他騰空,借力一腳於山腰,將他帶上了山巔。甩開他的手,我正色道:「一會兒用布塞住雙耳,氣守靈台。」

  葉少遊還未反應過來,我問:「你不是很想聽我的琵琶嗎?」

  葉少游立時取出絲帕,撕開分塞耳內,然後抬眼望我。我心下一寒,南越笛仙倒也是個妙人!哪有男子隨身攜帶絲帕的?和他相比反倒我不像女子了,一身行頭除了腰際的「妃子血」,就是口袋裡一些銀錢。

  我取下腰上黑布包,盤腿而坐。當葉少遊親眼目睹那血紅的琵琶時,他的呼吸變了。我一手輕拂紅得絢爛奪目的「妃子血」,山下七重溪的琴音正在收尾,人都跑得差不多了,緋衣男子的興致也透過琴音傳了過來。孤獨冷傲的幾個回旋後,一聲低徊,琴曲終了。

  我一指按在宮弦上,沉重的悶響轟然打破了才恢復寧靜的七重溪。葉少遊身子一震,只是一指一弦,但我知道他的感受應是千指萬弦。與那緋衣男子不同,他的古琴起音絕色於各類樂器,而我的琵琶起音倚仗的卻是世間最神秘的武學天一訣。

  二指一弦,我的食指和中指不停重複相同的動作,很簡單,只是挑撥,不停地挑撥。緋衣男子既然挑撥於我,就該領受回這一場挑撥。

  我投一眼身旁的葉少遊,塞住了雙耳的他近在咫尺,所承受的樂音侵襲恐怕也不輕。同樣的,我認為他想聽就該付出聽的代價。見葉少遊面色通紅,雙目發亮,我放下心來,這個音癡,剛才還道緋衣男子的琴音汙耳,這會子卻好奇起來了!

  雙指輕靈地撥動,很輕,很柔,卻一絲不亂,一點不噪,我耐心地反復撥動一弦。這一弦有名堂,看似指頭只在同一弦的同一地方不停撥動,卻是音階最細的分層。同樣的一音,也有千種的變化,萬樣的響動。這是我將手速修到極致達到的境界。一弦一音的好處,在於容易掌控,只做單調的直線氣勁波動,而直線的另一頭,我鎖定的正是那緋衣男子。

  自我琵琶音起,七重溪再無二音。但我能感到那男子的氣勁還在,他人並非離去。可能正佇立石上,面色難看地聆聽。

  葉少遊動了動,看他表情,似乎聽膩了一弦分音,想要聽更多的樂音。我冷笑一下,若非他只有固氣期的修為,我早放開一手。只一弦他便粗了氣息,多點如何能承受?

  看到我的冷笑,葉少遊沖我堅定地點點頭。我張手分指,四指控雙弦,彈奏的範圍依然狹窄。我與那緋衣男子並無深仇大恨,還要顧及身旁的音癡,點到為止,叫那人知曉天外有天音外有音便是了。

  二弦輔音一稍高一略低,翻飛的手指看上去像極了急舞的舞姬,一絲快意襲上心頭,正是如此,在這臨川匯音的舞臺上,也有了我的一席之地。以武入音,無曲無調,不和當世最頂尖的樂師為伍,亦不同山下溪石上的絕琴笑傲臨川,我只要向他們證明,即便最粗陋的樂器也能演奏出精細至極的樂音,而只要是氣勁充音,那天下舍我其誰?

  沉音如鼓,敲打的是心房。「妃子血」音,無疑最適合鼓曲,而我還未奏鼓曲,葉少遊已呼吸紊亂,我知他撐不了多久,分一手搭上他僵直的小腿,他渾身一顫,漸漸緩了過來。

  山下氣勁猛增,我心道差不多了,放手掃過三弦,由高階一路往下,仿佛春雷驚爆。我一抬手腕,幹淨利落地收音,起身再次扣住發蒙的葉少遊,飛身而遁。

  三重溪口,我放下他,葉少遊停頓了片刻才跟上我的腳步。

  「黎姑娘……」

  我的竹鞋踩在大大小小的溪石上,發出一聲聲輕響。

  「剛才的樂音……」葉少遊鼓足勇氣,「委實太奇妙了!葉某以往從未想過樂音能這樣彈奏。一音多變尋常樂師都能做到,但一音能變至姑娘的境地,別說嘗試,葉某連想都沒有想過!這是如何做到的?葉某只能覺出姑娘與那彈琴男子一般,能將自身氣勁融入樂器,但姑娘的樂音顯然遠遠高出他。」

  我沒有理他,這個音癡說起樂音來就似變了個人。從彈奏手法到樂音變化,從歷來樂曲演變到近年來各類翻新手法。我不禁心生感歎,原以為蘇堂竹已經夠囉唕了,而現在這個葉少遊更勝一籌。

  「我覺得,這應該稱為『音武』!」葉少遊讚歎,「以武入音,正該叫音武!」

  我心下一動,這音癡說得不錯。

  快到二重溪口,一道紅影從我們身旁擦肩而過。葉少遊戛然靜聲,瞬間又恢復了常態。緋衣男子半空中抱琴側面,深深地回望我們一眼,紅影已掠過丈許。我暗忖,他此時才過三重溪,想必先前把附近搜了個底朝天。

  緋衣男子進入二重溪前,忽然停了下來。只見他雙足沉聲落地,身子一彎,竟吐出一口血來。他狠狠以手背抹去唇上血跡,這才消失於我們視線。

  我一怔後隨即明白,緋衣男子太過逞強,我的樂音雖打他個措手不及,但還不至於要他吐血。他被樂音亂了體內氣勁,不好生調息卻四處奔走,亂來自然折騰出內傷。

  身後葉少遊歎一聲,「黎姑娘的樂音殺氣太重,恐怕長久以往,傷人也傷己。我也知姑娘早年遭遇變故,心境與我這等閒散遊人不同,只是世間自有天道在,我等習樂修性之人,只有知不奈何而安之若命,才能真正地正己度人。」

  我斜他一眼,他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著實讓人討厭。

  「一樣的器物在不同人手中用處是不同的。就拿姑娘的紅琵琶來說,樣式工藝音色無一不粗鄙,但姑娘卻能彈出名器也難奏響的玄妙奇音。同樣的,姑娘的樂音也該如此,葉某認為它不僅僅只限於殺人奪命,它應該也能救人於危難。」

  救人的樂音?聽著有些可笑,同葉疊公子一般,笛引百鳥碧海弄潮?還是同姬肆一樣,歡奏《四時好花朝朝見》?是啊,天下人無不愛好七色五音,絢麗繽紛的色彩,動人悅耳的樂音,以此怡然因此沉醉,最終為此癡心。美好有時更甚毒藥,太美所以容易迷失,到最後,往往混淆最初追求美的心願而去追求本身的欲念。

  但是葉少遊的下一句話猶如一棒猛喝,鎮住了我。

  「正己心,己心以為不然,天門拒之,以為然者,得窺天道。」只有先正了自己的心,自己認為不妥的,心自然會拒絕,而以為正確的,則會心領神會,仿佛看到了天道。

  這不正是我求而不得思之不解的天一訣的「天」意嗎?可我不敢苟同,知不奈何而安之若命,命運待我不公為何我還要順應天命?父母兄長族人的慘死刻我心盤入我骨髓,難道我卻該咬牙吞血學他葉少遊「我忘」?我做不到,更不會做。我命由我不由天。天,它是黑的,連「天」意都披著偽善的外衣。天,它是墨墨黑的。

  「黎姑娘……」

  我打斷他,「不用說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就此別過。」

  丟下葉少遊,我從葉子手中牽過我的瘦馬,揚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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