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
三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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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頭,又望望那一角飛簷,步子已經調了個方向,卻忽然一陣風過,銅鈴晃了晃。 無聲一晃,像被賦予了夜間生命的偶人,對欲待選擇離開的她招了招手。 孟扶搖不由自主的,便走了過去。 她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拖泥帶水,絲毫沒有平日的輕快,然而她自己本人卻好像沒有察覺到這份反常的慢,或者說,這一霎,她突然察覺不到了自己。 長孫無極望著她沉在夜色裡的窈窕背影,眼神裡光芒閃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只是默然跟了上去。 孟扶搖一步步走向那個方向,撥開隱蔽的層層矮樹叢,跨過封閉的半殘的花牆,在一座廢棄的宮室前停住。 她仰頭,看著那座建制普通,深深掩在樹叢之後,完全沒有璿璣皇宮建築的精美複雜特色的不大宮殿,看著那銅鎖生銹的宮門,斑駁的生著暗綠苔痕的宮牆,滿牆上爬著藤類植物,在冷白的月色下葳蕤,似一雙雙綠色鬼手,瑟瑟招搖。 腦海裡似也有冷白月光突然一閃,白光裡鋪開相似卻又迥異的畫面——漆得深紅油亮的敞開宮門,淺黃色整齊乾淨的宮牆,進出的忙忙碌碌的綠衣宮女和紫衣太監,一個人立在宮門之前,溫柔的俯下身,低低說了一句話。 她好像突然換了一個角度,需要仰高頭才能看見飛簷上的金黃的銅鈴和一角深藍的天空,還有頭頂那人精緻的下頜,風從簷頂上掠過,銅鈴叮鈴鈴的響,卻不及那人說話的聲音更好聽。 那人還在說話,說什麼?說什麼? 那語聲在遙遠的記憶裡奔來,模糊而綿長,像是雨絲一行行寫在玻璃上,將原本明亮透徹的玻璃畫出朦朧的水印,那些字眼有種令人牽念的感覺,熟悉至近在咫尺,卻又遙迢似遠在天涯。 孟扶搖努力的想聽清楚,卻在這般的努力中突然覺得腦海一震,翻天覆地的疼痛浪潮般撲打過來,將雨絲裡的玻璃瞬間擊碎,搖曳的晃動的視角隱去,深紅宮門淺黃宮牆隱去,進出的太監宮女隱去,飛簷銅鈴隱去,剩下的還是這冷白月色下的宮門深鎖,宮牆斑駁。 她看著那宮牆,良久慢慢走上前,輕輕摸上去,似撫摸親人體膚般,仔仔細細從上摸到下,快到宮牆根時,突然心口一撞渾身一冷,如被雷擊。 那一擊擊在全身也擊在頭頂,豁剌剌世界一片亮白,再看不清諸般景物,極度的暈眩裡孟扶搖低低「啊」了一聲,抱著頭蹬蹬的向後退,嘴裡發出不堪疼痛的抽氣聲。 一雙溫暖的手突然按住了她肩頭,穩定沉著,熱力隱隱,只是那樣輕輕一按,一股熱流湧入,撫平她突然混亂的真氣,長孫無極微帶擔憂的語氣隨即響在她頭頂,低低道:「扶搖,我們回去吧。」 孟扶搖閉了閉眼,再睜開,無言的拍了拍他的手,然後抿著唇,向前跨了一步。 這是她對於這一刻的抉擇給出的態度,也是她對於人生一貫的態度——在可以逃避的時候逃避,在不應該逃避的時候面對。 知道固然痛苦,不知道卻也許會造就更大的痛苦,因畏懼而裹足不前轉身逃開,不該是她孟扶搖做的事。 她輕輕的,然而堅定的跨出那一步,跨上滿是塵灰的宮階,手指一搭,銅鎖落下。 沉重生銹的發黑銅鎖落入掌心,冰涼粗糙,似這一刻心情,揉了沙子一般被無聲帶血的磨礪。 這扇門就在眼前,那些無數次逼到眼前卻也無數次繞開的故事,在推開這扇門後,也許就會再也不能退避的湧來。 孟扶搖手停在半空。 卻也只是頓了那麼很短的一刻,隨即毫不猶豫的,推門。 「吱呀。」 長久沒有上油的門軸發出沉重悠長的吱嘎聲,像是午夜垂死的人在寂寂呻吟,月光被無限度拉長,拉出落滿枯葉的長長甬道。 甬道不長,連接著三進院落,屋簷下臺階側結滿蜘蛛網,在風中顫顫飄搖,一蕩一蕩反射月色的銀光。 孟扶搖默然看著這間普通宮室,依然是那種似熟悉似陌生的感受,感覺見過,卻又似乎並沒有熟悉到血脈裡,然而有些地方的細節卻又牽絲扯脈,一見驚心。 她緩緩順著甬道走進去,枯脆的樹葉在腳底發出碎裂的微響,「嚓嚓嚓嚓」,一聲聲似是久遠的難懂的囈語。 孟扶搖遊魂似的飄上回廊,順著回廊的方向直奔宮苑第三進,最後在第三進的一間鎖著的小耳房面前停住。 她立在那房子之前,有些迷惑的偏著頭,腦海裡此刻波翻浪湧,一幕一幕都是混亂駁雜的破碎場景,那些場景在腦子中幻燈片似的轟然閃現……矮小的耳房……綠色衣裙的女子……含愁的嘴角……黑暗的狹小的空間……渾濁的泛著血絲的眼……散發著尿騷味的蒼白的手…… 孟扶搖呻吟一聲,抱住頭,那些混亂片段衝擊得全身血液都在突突直冒,再狠狠撞向記憶的藩籬,潛意識裡為求自保自願封閉的記憶被衝撞得風雨飄搖,如一葉扁舟在激血的漩渦裡無處求生,腦子裡翻江倒海的漲痛著,似千萬把小刀不住翻攪,刹那間便痛出一身冷汗。 如此抗拒……如此抗拒。 孟扶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堅持到走進那耳房?她一月休養之期還未到,功力未及巔峰,好不容易才穩定的真氣,斷不能一月兩次走火入魔。 身後,長孫無極突然伸手,極其堅定的牽過了她,道:「扶搖,走。最起碼現在,不是你面對的最佳時機。」 孟扶搖默然半晌,突然走過去,拂開耳房窗戶上的厚厚塵灰,探頭向裡一張。 一間普通的屋子映入眼簾。 所有的物事都沉在灰塵裡,好一會兒才辨清大致的輪廓,床……幾……盆架……帳幕……帳幕後一方黑黑的,半掩半映的…… 孟扶搖突然向後一仰。 她暈了過去。 她落在長孫無極的懷中,臉色蒼白呼吸輕淺,長長睫毛微微翕動,長孫無極手指急急搭上她的脈搏,卻發現除了血氣有些不寧外,並沒有受什麼傷害。 扶搖……大概心裡是太抗拒了,她的暈,完全是自我保護的暈。 長孫無極默然抱著孟扶搖,想著她從看見那一角飛簷到耳房暈倒,這一截路她經歷了怎樣的交戰和折磨?記憶窮盡手段逼迫她逃離,她咬牙抗拒著不顧一切接近,最終,卻還是輸了。 長孫無極站在耳房窗前,眼光似有若無的掠過屋內,似也打算看上一眼,卻又不願看一般飛快調開,他最終只是轉身,抱緊懷中的女子。 輕輕俯下身,在懷中人如花唇瓣上印下一個溫柔細緻的撫慰的吻。 「扶搖……我在。」 *** 風很涼。 風裡有秋日的花香。 一個人平靜的俯視下來,將精緻的下頷遞入眼簾。 誰在說話?聲音遠遠近近,竊竊不休,語氣卻是安靜的,有點涼,也有點香,卻不是花香。 那方精緻的下頜在晃動,軟緞衣袖滑過,細膩的像肌膚,一切都是暗的,那個人卻是亮的,亮得仿佛她生命裡不曾有過的光彩。 窗外有笑語聲步行聲,有明媚的陽光,陽光……久違的陽光。 陰影裡誰伸出蒼白細弱的手指,鳥爪似的,小得像嬰兒,指甲縫裡都是木屑,沒事摳木屑……唯一的娛樂。 「……我去前邊侍應……拜託您給照看著,千萬……千萬……」 「好唻!」輕快的忠厚的應承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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