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扶搖皇后 | 上頁 下頁
七五


  那少年不答他的話,偏頭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屍臭,惡狠狠對著遠處黑暗看了一眼,道,「懶人,苦差事我都做了,你還不出現!」

  有人低低笑了一聲,隨即白影浮現,淡淡唇色笑意溫和,正是宗越。

  那少年自然是孟扶搖,她手一伸,推著阿史那往回走,「來來,城主大人,這半夜三更的,何必在門口吃風呢?」

  她推著阿史那向門裡走,一路大搖大擺登堂入室,衣袖一拂將房門關上,隨即拖過一張紙,道,「我說,你寫。」

  她剛剛說了幾句,阿史那便變了臉,怒道,「不成!」

  他話音剛落,遠處突起喧嘩之聲,聽來像是人的呐喊嚎叫,轟然如雷,遠遠聽來便有拔城之威開山之勢,呐喊聲裡隱約還有刀劍鏗然聲響,一波波逼了來。

  孟扶搖臉色一變,仔細聆聽,身側宗越突然道,「大群的人向這裡過來了,也許……消息走漏了。」

  隨著他的話聲,急如亂雨快如抽鞭的擂門聲起,沒擂幾下,大門便被衝開,一群花花綠綠的漢子呼嘯著沖了進來,領頭的手中拎著幾個人頭,鮮血在地上瀝了一條長線。

  「城主大人,這家漢民勾結外人殺我格日神子孫!我們已經宰了他一家!請城主大人發兵去捉那殺人兇手!」

  人頭在兇悍的戎族頭人手中晃蕩,鬢髮蒼老,滿面傷痕,看眉目赫然是胡家老漢。

  已經退入門樓內的孟扶搖一眼看清那人頭,立時臉色大變,宗越靠得她近,聽見她牙齒格格微響,全身都在控制不住的顫拌,擔心她暴怒之下真氣走岔,將掌心輕輕按上她後心。

  孟扶搖卻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舉動,她只覺得渾身灼熱而又手腳冰涼,胸腔裡仿佛被沸騰的水給狠狠燙著,大片大片的灼痛,那疼痛放射性的迅速傳遍全身,將她的心都快撕裂。

  是她安排胡老漢一家進了護民所,是她沒能將戎人全數滅口才導致胡老漢一家被報復,是她大意以為消息不會走漏而使胡老漢一家離開了自己的保護,是她,無意中做了兇手!

  全家滅口,三屍四命!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激越的憤怒刺激得孟扶搖眼前發黑,手下的力道也控制不住,她卡在阿史那脖子上的手指微微抽搐,阿史那只覺得脖子上的手掌越卡越緊,他拼命掙脫卻無力掙脫,臉色漲成了紅紫色,眼看就要窒息而死。

  宗越眼看不好,趕緊一指點過去,孟扶搖神智一輕,手掌一松,阿史那大口大口喘氣,拼命直著脖子呼吸,孟扶搖轉頭,眼底刹那全是血絲,她森冷的看著阿史那,那眼光令以剛厲著稱的阿史那也不寒而慄。

  孟扶搖卻只是慢慢的,一字字的道,「人都到齊了麼?很好,你這做主人的,還不快請?」

  ***

  無極政寧十五年臘月,一個微冷的冬夜,無極南境戎漢雜居的姚城,迎來了它建城以來的第一場動亂。

  事端起于一次普通戎人尋仇之舉,卻因為一個女子的介入而引發了一場滅口血案,其中唯一逃生的戎人糾結了族人前往城主府求城主主持公道,卻被那女子守株待兔,搶先一步殺縣丞挾持城主,逼迫城主阿史那「宣諸位頭人入莊議事」,諸位戎人出於對城主的尊敬,解劍入莊,進莊之後,其中幾人被「宣召單獨相見」,興致衝衝的進了內室。

  沒有人知道其後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那幾個人從此失蹤,他們留在這個世間的最後痕跡,是事隔多日後,一個僕役透出的口風,稱那間內室的門檻下端,有一些鮮紅的痕跡始終擦拭不去,像是曾經被鮮血浸透,那門檻中血痕的位置在離地面一腳背深的地方,換句話說,除非有蓋過腳背深的鮮血,汪滿了地面,並長久浸潤了木質堅硬的門檻,才會留下這樣鮮明的血痕。

  那該會流出多少的鮮血?

  那鮮血又是誰的?

  那幾個戎人的離奇失蹤從此成為姚城歷史上永遠的謎團,連同那夜某個清瘦的影子,帶著殺氣的行走如風的步伐,滴血的刀尖的乍現又隱,漫過地面的大灘血泊一起,被時光永久掩埋。

  除了這幾個只有自己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麼的倒黴蛋,其餘人都被請到正堂等候城主,這些人一邊羡慕著「被城主請去單獨議事」的同伴,一邊高談闊論的喝著幾上的茶,茶沒喝幾口,齊齊倒地。

  等他們醒來,已經和尊貴的城主大人一同,分別囚在城主府的地牢的隔間,頭人們同仇敵愾,決定至死不向敵人屈服,誰知敵人根本不出面,很殷勤的送上食物和水,頭人們不知怎的特別的餓與渴,算准對方不想殺他們,放心吃喝,吃完喝完卻開始鬧肚子,趕緊找恭桶——地牢裡是有恭桶,可惜恭桶上刻著他們信仰的格日大神像。

  打死這些人,也做不到對著格日神像拉屎,而且那恭桶還十分缺德的把神像的嘴當做開口,這恭桶誰要敢用,這輩子也別想活了。

  當著大家面公然在地上解決?——大家都有頭有臉,也實在做不來,所謂餓可忍屎不可忍,不過一天下來,從阿史那到諸頭人,都被折騰得奄奄一息。

  此時一張紙擺到他們面前,有人高叫著——按要求寫字吧,給你拉屎的自由。於是諸位不怕死不怕刑訊卻至死不敢褻瀆尊神的頭人,乖乖寫了手令,交出了本族所有的刀劍武器,以後需要取用,需得由縣衙配發,並對著格日神像立了血誓,發誓永生不得再起背叛之心。

  唯一不肯屈服的是阿史那城主,他死死蹲在牆角,三天三夜沒挪窩,生怕一挪窩就把滿褲襠的臭氣洩露出來,這般毅力倒也令人佩服,於是他繼續把牢底坐穿,頭人們則繼續奔向排泄的自由。

  一場原本足夠席捲全城,毀滅全城漢民的大禍事於是便被這種近似無賴的手段消弭於無形,而始作俑者,那橫空出世的女子,很快便將一紙蓋上縣令官印的文書昭告全城:城主因病不能視事,縣丞暴病身亡,現由其代任城主,掌管姚城境內軍政民政全部事宜。

  這是發生在無極南疆小城姚城的一場不算牽連甚廣的動亂,本應如泡沫瞬間消逝于史卷和時間的長河,然而正如鋅芒在囊,無論如何不會被掩蓋其應有的光華一般,一些七國高層人士,仍然從這場局部動亂之中,嗅見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氣息。

  「陰謀手筆,殺戮之鋒。」璿璣國主鳳旋斜躺在寢宮裡一盞淡紫宮燈前,漫不經心把玩榻前垂落的流蘇,微笑如是說。

  「因勢而為,占人機先,造事者,非凡也。」軒轅國攝政王細細讀完本國飛騎密報,淡淡贊了一聲。

  扶風國神空聖女非煙倚在她那全扶風最高的高樓之上,透過飄飛的金色紗幕和浮雲,眼神朦朧的看向南方,良久,手指一抬,空空如也的指尖突然出現一枚黑色晶石,她沉默的和那眼睛般的黑石對視,半晌,輕輕道,「神的旨意,她的方向。」

  天煞國烈王立馬于葛雅沙漠,浩瀚黃沙之中遙遙看向無極國的方向,他比常人更黑的眸此刻幽光閃爍,跳躍著熾烈而興奮的火焰,如同這沙漠之上,那輪永遠燃燒的熾日。

  「女人,是你嗎?」

  突然仰頭大笑一聲,烈王殿下揚鞭策馬,駿馬噴的打了個響鼻,揚蹄長嘶,潑風般馳去,留下一道深深的蹄印,一路向南,向南。

  姚城城門處,淺紫衣袍雍容優雅的男子,微笑看了看城門口的佈告,喃喃道:

  「我不過略遲一步,你連我的城都搶了……」

  他揚眉,看向城主府的方向,那裡,那個笑意明朗如驕陽,身姿柔曼如春柳,行事卻雷霆萬鈞霹靂風範的女子,此刻,正在做什麼?是否,會想起某個被她不打招呼就扔下的人?

  此刻,城主府內,新番城主孟扶搖並沒有想到被她無情甩下的元昭詡,更沒有想到小小姚城的動作會引起七國高層的反應,她正蹲在城主府地牢內,目光呆滯不可置信的盯著地上那一具屍體。

  姚城數萬戎人尊奉的大頭人、姚城戎人的實際領袖、在戎人中擁有絕對威望,一旦真正出事就會引發動亂的姚城前城主阿史那。

  突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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