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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孟扶搖無聲的吐出一口長氣,鬆開了一直藏在衣袖內的匕首。

  她轉頭,微笑看著雲痕,用眼光示意他往下看,雲痕頭一低,看見孟扶搖露在衣袖外的大拇指,正對他高高翹起。

  雲痕並不懂得這個手勢的意思,但隱約也知道是在贊許自己,他眼光飄開,看見孟扶搖所經之處,鮮血滴落,點點綻開。

  心底一抽,一種陌生的疼痛將他席捲,驕傲清冷的堅剛少年,在衣袖內攥緊了手指。

  你可以犧牲如此,我便不能忍一時之痛之辱麼?

  成大事不拘小節,丈夫之志,怎可,不如女子?

  刀槍之林,終於走到盡頭,前方,暗青色的信宮宮牆在望。

  侍衛隊長注視著信宮那頭,眼中露出一絲冷笑,雲老兒,容得你活上一個時辰,等齊王那邊得手,你等著被收屍吧。

  雲痕抬頭看了看信宮的匾額,堅冷如冰的神情,微露暖意。

  此時,酉時正!

  ***

  酉時正!

  乾安宮皇帝駕到,宴席正開,滿園水燈蕩漾,倒映火樹銀花,皇子們輪番敬酒,推杯換盞。

  方明河的大軍,安靜而整肅的行出京郊大營,如一條迤邐的黑蛇,向京城進發。

  三重宮門已換防完畢,燕烈在馬上回身,注視著身後宮城,露出一縷萬事底定的微笑,吩咐燕驚塵,「為父負責最裡面那道宮門,裴將軍父女第二道,你就在最外面這道。」

  燕驚塵躬身應了,燕烈走出幾步,又不放心的回頭囑咐,「你這裡是極重要的一關,你得千萬守好,不然王爺大事毀於一旦,你我都擔負不起。」

  「父親放心,孩兒知道利害。」燕驚塵應了,看著燕烈離開,抬頭,微微籲出一口氣。

  前方黑暗裡突然走來淺色衣袍的男子,姿態飄逸端雅,燕驚塵回首正要喝問,來者衣袖垂落,掌心裡一枚青色玉牌微露一角。

  燕驚塵目光一閃,揮手示意侍衛開門。

  那人宛然一笑,飄身而過,他經過燕驚塵身側時,燕驚塵嗅見一股奇異的淡香。

  他怔怔的看著那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剛才完全被他風姿所驚,竟好像沒看見他的臉。

  思索良久,燕驚塵回頭,正要轉身時突然目光一凝,從地面上拈起一樣東西。

  那是一根約有手指長的白毛。

  燕驚塵拈著那根毛,露出詫異的神情。

  風起太淵 第三十六章 烈火皇城

  酉時正。

  信宮內,在值戍房終於勝利會師的孟扶搖,注視著面前儒雅平和的男子,有點詫異屹立太淵朝廷歷經多年逼迫而不倒的雲家家主雲馳,是這樣一個溫文得近乎柔弱的男子。

  雲馳一直在沉思,思考著孟扶搖大膽而瘋狂的提議,今晚信宮被無聲包圍,他自然清楚,但是情勢未明,也不敢有所動作,如今要他先動手,作為太淵官場老政客,他自然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實在太嚴重,雲馳那麼沉穩的人,也不禁額上冒出冷汗。

  孟扶搖倒笑嘻嘻的不在意,自己倒了茶喝了,蹺著二郎腿哼曲兒。

  「我總是錢太少,錢太少,數了半天還剩幾張毛票,我無怨無悔的說著無所謂,其實我根本沒那麼堅強……」

  《心太軟》要錢版唱完了,又唱《笑臉》要錢版。

  「常常的想,現在的你,就在我身邊數著鈔票,可是可是我,卻搞不清,你的口袋裡還有多少,但我仍然、仍然相信,你送我鑽戒一定可以,書上說有錢人千里能共嬋娟,可是我現在就想幫你把鈔票管,聽說過許多山盟海誓的表演,我還是想看看你,銀行存摺的數字……」

  雲痕和雲馳都愕然看著她,只覺得這女子真是個奇葩,這風雨欲來,宮殺正烈,眼見生死危機逼近眼前,她還有心情唱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孟扶搖卻已經不耐煩了,桌子一拍,問,「還不造?」

  雲馳苦笑,沉吟道,「孟姑娘,這個這個……」他終究是不敢將造反兩個字說出來,只得含糊的道,「人手我是有一些,進不去乾安宮,確實可以在這裡鬧出點事情,只是茲事體大……」

  「很好,」孟扶搖一仰頭將茶水喝幹,站了起來,「就是要鬧大,不鬧大怎配驚動你家主子?」她環顧四周,笑道,「聽聞太淵皇宮前身是夷國神宮,滅國之前夷國皇室挖了很多密道暗室,我先前已經見識了一個,現在我想再見識一個。」

  她站著,手中茶杯突然重重往桌面一墩,哢嚓一聲,花梨木的桌面突然下陷了幾分,仔細看才發覺下陷的是桌子下那一方地面,孟扶搖笑著,不顧雲馳驚駭的目光,抬腿便是一踢,轟隆聲響,地面突然一分為二,現出暗門。

  「帶上你信宮的所有護衛和信宮裡的人下密道,然後,放一把火燒了這冷宮。」孟扶搖說得乾脆,「這場火一起,你要做什麼都方便得多。」

  「放火燒宮!」雲馳眼角跳了跳,「這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節節挨打接連被削權了,」孟扶搖譏誚的看他,「你實在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根本沒搞清楚成王敗寇的道理,齊王若殺了太子,你雲家沒罪也有罪,不誅也得株;太子若滅了齊王,放火燒宮試圖謀逆的就只會是外面燕家的御林軍,與你這勤王功臣,有啥關係?」

  雲馳臉色變了變,雲痕已經抽身向外走。

  「你幹什麼去?」

  「孩兒帶人去放火,」雲痕頭也不回,冷然道,「不僅這裡要放,別的地方也要放!」

  「你!」

  「信宮是冷宮,僅是這裡起火未必能驚動太子,何況外面人這麼多,轉眼火就會被撲滅。」雲痕語氣清冷堅執,聽起來像是浮冰交擊,帶著寧為玉碎的寒意,「父親是先朝夷國老臣,手中握有夷國皇室最大的秘密,那整個皇宮的密道圖,你為什麼不拿出來?

  「那是先王御賜!非宮城傾頹帝王受難之時不能動用!」雲馳趕到雲痕身邊,頓足,「為父發過血誓!」

  雲痕轉首,袖子動了動。

  「誓言算個屁!」孟扶搖突然飛快接口,「虧你還是個政治人物,不知道誓言就是政治家用來滿嘴胡放的嗎?」她手背在身後,走到雲馳身邊,突然一伸手,手上一個茶壺狠狠的砸在了雲馳的腦袋上。

  哐啷一聲,雲馳應聲倒地,孟扶搖拍拍手,微笑,「很好,倒得很合作。」

  雲痕目中掠過驚訝之色,卻並不憤怒,只輕輕歎口氣,「你何必?」

  孟扶搖撇撇嘴,搖頭,「你打算親自動手揍倒你『忠於大節不肯從權』的義父,然後背上不孝的罪名和所有罪責?值得麼?不如我這個外人替你動手。」

  雲痕默然,孟扶搖已經俯身在雲馳懷裡一陣搜索,很快摸出一張布帛,展開一看孟扶搖連連冷笑,「太淵皇宮地下密道圖,這麼重要的東西,你爹居然帶在身上,你敢說他真的不贊同我們的瘋狂想法?」

  雲痕掉轉頭去,明顯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孟扶搖越看越鬱悶,她可以幫別人,卻不喜歡被人當傻子利用,雲馳老奸巨猾,明明自己心裡打算和他們一樣,連密道圖都故意放在懷裡等他們去拿,嘴上卻滿嘴推脫猶豫,好讓自己那個堅剛忠誠的義子「魯莽出手,挾持義父,搶走秘圖,意圖作亂」,將來萬一有人追究罪責,他便可以推個一乾二淨,把大逆不道的義子推出來做替罪羊。

  雲痕明明知道,卻裝作不知,還真的打算自己背負全部責任,看得孟扶搖氣悶。

  因為心情不好,她下手便狠了點,特意選了黃銅的茶壺,她真氣被鎖,筋骨卻勁力未失,這一下下手極狠,估計雲馳要得個腦震盪。

  打成傻子才好咧,叫你個賤人裝!孟扶搖惡毒的想。

  此時,酉時一刻。

  齊王微笑著提起了名動太淵的雜耍班子。

  方明河的大軍正在叫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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