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舞大清 | 上頁 下頁
一四三


  我一驚,不會吧?項上金螭瓔珞,身著滾銀絲邊的玫瑰夾纈綾襖,鳧靨裘比肩褂,足踩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外罩了一件大紅猩猩羽紗面玄貂襯裡鶴氅……嗯……好象是豔了一點,尤其那鳧靨裘褂,是鳧鴨頭頂的那一小圈綠毛皮縫為裘,翠光閃爍,還隱隱泛出紫色的光華,遇雨不濡,但不暖,外耀而已……

  正心中嘀咕:賀大壽能不穿得喜慶些嗎?真是的……卻見惠妃神色有些恍惚,半晌方微歎:「浮塵濯盡,水淨心寧,按理說早該看透了看淡了,可老了老了反倒更易感傷……我這一生有兩個遺憾:一是頭生子承慶剛滿周歲便夭折了;一是胤禔利令智昏盛年折翅,被他皇阿瑪圈禁至今……」

  我忙寬慰道:「大哥的事兒也並非沒有轉機,或許皇阿瑪千秋之際下達一紙赦令,或許繼位的新君會……」

  惠妃話鋒一轉:「月初德妃壽辰,萬歲爺賜了一頂雪帽……」

  我暗忖:稀疏平常啊。

  卻聽惠妃淡淡補充:「是紫貂皮的。」

  當即大吃一驚!紫貂皮在清代被奉若至寶,按清制,紫貂是皇帝的專用品,甚至皇后、鐵帽子親王等也只能用熏貂,屬於非御賜不得用的特殊物品……康熙一朝,之前也僅孝誠皇后和孝懿皇后得到過,甚至連孝昭皇后也不曾得此賞賜,老皇帝此舉,寓意頗深啊。而且,康熙從來不做無緣由的暗示,難道他已自知病情不待,故意放風兒示意德妃將母憑子貴?……心緒一陣蕪雜,嘴裡卻輕鬆道:「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是德妃娘娘所出,倘若萬歲爺屬意的是十四阿哥,大哥豈不就有希望了?」

  惠妃不接這話茬兒:「葶兒,當你注視別人的眼睛時,會注意些什麼?」

  我想了想,當即『無比認真』的掰著手指一一數來:「眼睛和舌頭臉色脈象等一樣,可以用做診病的根據,我一會注意對方的鞏膜黃不黃,」……如肝炎的後果之一是紅血球遭到破壞,令皮膚和鞏膜變黃……「二會注意對方眼白處的血管有沒有出現擴張,」……當血糖升高時,動脈壓力失控,視網膜血管便會擴張……「三會注意對方的眼球有沒有腫大突出,」……甲狀腺疾病導致眼球肌肉腫脹,其壓力會將眼球壓得凸起……「還有……」

  果然,老太太忍不住嗔笑著擰我的嘴:「小妮子又在賣乖!」……可那絲笑意乍瀉即收:「葶兒,常言道:嘴巴騙人,眼睛不騙人,你可知道咱們可以操縱自己的表情,也能控制自己的語言,可是瞳仁的放大和收縮是不由自主的,它能透露我們的真感實情。」

  「瞳仁?」那個遇光縮小遇黑放大的瞳孔?

  「不錯,決定它變化的不光有光線,還有人的心緒。當一個人看到或想起他喜歡的人和事情時,無論他表現的多麼平淡和無所謂,他的瞳仁都會不自覺的放大;相反,他看到的或想起的是他厭惡的人和事,他的瞳仁會無法控制的縮小。」

  哦,惠妃老太太竟然有如此的經驗體悟,可是,她為什麼會想起對我說這個呢?正納悶兒,老太太已平靜的公佈了答案:「萬歲爺在提起四阿哥時,他的瞳仁有放大呢。」

  ……

  魂不附體的離開了延禧宮,心亂如麻的一路踏雪輾冰,惠妃從十五歲入宮,陪伴了康熙整整五十五年,她的揣測無疑是有分量的……可是,倘若真是合法繼位,可為什麼史料記載,雍正剛一上臺,便將康熙的近侍與貼身太監,包括已經被他收買的蘇拉總管刑年盡數剷除呢?

  越琢磨就越琢磨不透,眼角無意識的瞟見腕子上那串纏絲瑪瑙雕山楂核形十八子手串,惠妃剛送的,不僅如此,耀彩眩目的鳧靨裘褂被惠妃老太太強行除下,外罩的那件大紅猩猩羽紗面玄貂襯裡鶴氅也被扒了,取而代之的是八阿哥獻給惠妃的那襲純白華美的狐裘,項上那金碧輝煌的螭瓔珞也未能得到保留的倖免,只佩得一支晶瑩潔淨的白玉簪,當時惠妃上下打量,喜歡的緊,說什麼:「『若要俏,一身孝』,這樣一來倒越發顯得曼頰雪肌,風姿鬱美。」又道當年的孝懿皇后便常身著這麼一襲純白的狐裘,讓人觀之可親見之忘俗。

  唉,自己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怎麼在惠妃老太太的眼裡嘴裡,卻像個長生不老的妖精呢。誰說情人眼裡出西施,我看倒是長輩眼裡出西施才對。

  女人就是這樣,如果有人誇自己好看,哪怕泰山崩頂呢,也會禁不住美滋滋的……眸光一轉,不禁愣住,太監總管刑年正候在前方,他一臉嚴肅的打了個千:「九福晉吉祥,請立即隨奴才去暢春園,皇上要見你。」

  話音剛落,一頂晦澀的暖轎已如幽靈般落在了近前……『若要俏,一身孝』,惠妃娘娘,您說得沒錯,只是今兒這一身孝,竟是給自己戴的?

  百四十二章 千秋皓月問梅花(6)

  清溪書屋,小環境被人工調節的香暖舒適,下了簾子,光暈暗淡迷離,康熙靠在龍塌上,伶仃瘦骨形容枯槁,如一盞熬幹了油的燈,顫顫巍巍的蠅頭火苗,搖搖欲墜。刑年上前通稟,他卻一絲反應也無,半晌,方勉力睜開了雙目,昔日深邃睿智的目光如今已混沌渾濁,那個意氣風發號稱滿州第一巴圖魯的帝王,如今已日暮西山垂垂老矣、苟延殘喘屍居餘氣!他甚至連外強中乾都做不到了,歲月已經掏空了康熙大帝生命的精髓,如一棵外朽內腐的病木,即將在無涯也有涯的時光中化為齏粉,化為烏有。

  衰靡的低氳籠罩在典雅的清溪書屋,看著這個即將奪走自己生命的老人,我的胸口無法抑制的酸楚窒澀起來,只能『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了吧,歙了歙唇,想叩請金安,無奈舌頭蹇澀,聲音生生哽在了嗓子眼兒……或許,我應該感激無良的命運之輪,不必熬到鶴髮雞皮牙光嘴癟的那一日,索性低頭不語靜侯發落。

  半晌,沒有聲音,詫異的抬頭,卻發現老皇帝正定定的、一眨不眨的看著我,仿佛我是個吞噬一切無形能量的黑洞,他的全部視線根本無從逃逸,只能被源源不斷的吸收殆盡……

  「你終於來了,是接朕離開的時候了嗎?」蒼老的聲音恍惚緣自另一個世界。

  可這話是對人說的還是對鬼說的?康熙的目光一直牢牢的抓住我不放,莫非在他的眼裡,我已經非人是鬼?不寒而慄中……

  「你棄玄燁三十三年,為何連夢裡的溫存也不肯施捨,一次也沒有過……狠心的人,以為現在跑來接玄燁,玄燁就不會生氣了,是嗎?」我詫異的睜大眼,卻發現老皇帝眼裡那渾濁的霧翳似乎淡去了不少,迴光返照?可惜精神方面似乎還停留在稀裡糊塗的階段……難道,是我這一襲純白的狐裘惹的禍?病入膏肓的康熙竟將我當成了已經仙逝三十三年的孝懿皇后?誠惶誠恐中……「過來!」他向我伸出了手,已經死去的眸光儼然又枯木逢春,似嗔似怒似喜似悲似哀求似命令,我懵在那裡,眼角卻瞥見刑年這個『劊子手』正端著一杯『毒酒』站在角落等待『上峰』指令,顯然此時這個場景是他始料未及的,顯得有點茫然。

  我陡然清醒,此時是命懸一線,康熙變成了『懵懂男』,對我而言是好事啊……

  躊躇了三秒鐘,還是艱難的走上去握住老康熙伸出的手,蒼天明鑒:我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可……可既然有生機,為什麼不把握住呢?

  他的手燙得不正常,出於醫者的本能,我下意識的摸了摸病患的額頭……在發燒呢……玄燁扯了扯嘴角:「不礙的,有一點暈,瞧什麼都像在霧裡。蝶兒,朕好象還有件要緊的事沒有做,你快幫玄燁想想……」

  想什麼想?難不成要提醒您,說此蝶非彼蝶,此蝶其實是那個無事不登三寶殿,專程前來與皇帝陛下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可憐蟲?

  看著老人家顰眉思索……我也傳染似的思緒萬千……無論是擒鼇拜平三藩炮轟葛爾丹,還是複臺灣興水利整治大黃河,康熙帝都收拾得勉強算是萬民景仰,唯有帝位傳承,這個既家事又國事,還涉及天下事的複雜問題,任皇帝老兒百般的機變權謀,萬般的心術手腕都玩不順溜。可以理解,關心則亂,手心手背都是自個兒的肉,管它是鹽鹼灘,還是山坡地,打下糧食都得往家裡搬,康老頭不願厚此薄彼、顧此失彼,又想面面俱到處處保全,結果費力不討好,事終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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