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最後的王公 | 上頁 下頁
九八


  南一一席話把劉氏夫婦都給說愣了。

  她低下頭,表情嚴肅地往前噔噔地走。

  劉太太忽然預感不祥,在她後面厲聲道:「別跟我扯這些哩哏楞的沒用的。你啊,你要是想要我多活幾年,就給我省心點,你聽見沒有?!」

  南一堵著氣,本不想回答劉太太,忽然想到董伯母的樣子,又心疼起自己的媽媽來,悶著頭「嗯」了一聲。

  第二日,她偷著從自己家裡跑出來,跑到之前與譚芳見面的地方,等了一個多時辰,這個人從巷子的另一頭過來了。他頭上剛剛剃了青茬,兩撮濃密的眉毛顯得格外的兇悍,他身上穿著玄色綢子的衣褲,腳上蹬著圓口布鞋,兩隻手揣在口袋裡面,看了南一一眼,臉孔轉了過去,像被高處微微發黃的槐樹葉子吸引了一般:「找我幹啥?」

  「想請你,請你幫忙找個人。」

  他看看她:「什麼人?\"

  「一個朋友。一直在日本人的工地上做事,忽然之間就沒信兒了。他爸媽都要急死了。軍警也查不出來名堂。我想請你幫幫忙,去找他。」她說著就把紹琪的照片拿出來,給譚芳看。

  「男的?」

  「嗯。」

  「……跟你什麼關係?」

  「朋友。」南一道,「……但跟你是不一樣的朋友。」

  他聽明白了,便沒再追問,把照片揣在自己口袋裡:「我有消息,就去找你。」

  「嗯。」

  「……死了怎麼辦?」

  「不會。」南一一點表情都沒有。

  「如果死了怎麼辦?」

  「不會!」

  「……」譚芳腳步飛快地走了。

  南一轉過身去,眼淚流了出來,她想譚芳你無論如何要把紹琪給找回來,我跟他說了一句謊話,我得把實話告訴紹琪,他不在的時候,我去找過他的,兩次呢。

  這是那天晚上之後發生的事情。

  講故事的人在這裡稍稍分了神。

  我們還是回到那一夜,俄羅斯餐廳樓上隱秘的房間裡,她從地上慢慢起身,穿好自己的內衣和袍子,她脖頸上掛著的紅繩有點松了,他坐起來,抻著兩頭幫她緊一緊,繩結弄好了,他卻沒離開,從後面親吻她的頭髮和脖子,她低下頭去:「王爺,我得走了。」

  他的手好久才鬆開。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頭髮,推門出來,沿著樓梯下樓,在餐廳外面看見收工之後正在飲酒休息的女舞蹈演員們。其中一個臉上化著奇怪的妝容,一半的臉蒼白嚴肅,另一半的臉赤紅媚笑,這女子坐在臺階上,左手拿著酒杯右手捏著煙捲,她抬頭看了看要下樓的明月,朝旁邊讓讓,挪了位置給她通過。明月看到了她的臉就呆住了。

  女演員們見她驚訝都笑起來,化妝的那個指著自己兩半臉孔說了兩個詞:思瓦目地利亞,史柳哈。

  會說點中國話的酒保湊過來跟她們閒聊,順便把這兩個詞翻譯給這個深夜從樓上下來的中國女人聽:貞潔和蕩婦。

  這一夜,她都沒有見到修治。

  到了第二天的黃昏,司機和他的日本同事急急忙忙地過來報信:東桑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他的肺部被鐵筋刺穿,現在正在醫院手術。

  §第七十一章

  明月聞訊立即趕到醫院,修治正合眼躺在床上休息,他臉色蒼白,嘴唇緊閉,胸前裹著厚厚的紗布。醫生告訴明月,刺穿修治胸部的鐵筋如果再向左偏一毫米就會傷及心臟,神仙也救不了了,眼下他們已經為他縫合傷口,需要留院觀察,防止感染,因為傷在肺部,恐怕之後數年都要長期服藥調養。

  明月坐在修治的病床旁邊看著他的臉。昏睡中的修治有些不一樣,那張英俊的臉上,從前穩健淩厲的線條沒了精神,眉梢和眼角都有點往下走,像沒主意的小孩子,她用搪瓷勺子沾了些溫水滴在他乾燥的嘴唇上,他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她把他的手握住,修治張開了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兒。

  「不認識我了?」明月向他笑笑。

  他搖搖頭。

  「我得到消息就過來了。修治哪裡疼,或者要什麼,就告訴我。讓我來照顧你。」

  他點點頭,慢慢地輕聲說:「給你添麻煩了。」

  「修治……你在,你在說什麼呀?」

  他笑了笑,又闔眼睡覺了,仍握著她的手,不肯鬆開。

  過了三天,修治的傷好些了,能夠大口呼吸,下地走路的時候,他跟明月說他在昏迷之中做了一個夢,夢見她離開他,而自己終於能夠去家鄉山上的寺廟裡跟著宮澤君一同修行去了,下雪天,他打開棉袍子,發現胸口有一個永遠都補不上的大洞,山風來來回回的穿過,整個人幾乎凍成了冰。

  她聞言不響,過了半天才說:「你究竟是怎麼受的傷?」

  他想了想:「算了。不是大事情。在工地上工作,哪裡會百分之百的安全呢?只是錯過那天跟你約會了,真是抱歉。等我好些了,我們再去,好嗎?

  明月低著頭,有點害怕他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在工地受傷的時候,她在一個溫暖奢侈的角落裡跟另一個人糾纏搏鬥,後而纏綿繾綣。明月的眼前又是那俄國女子塗成兩半的臉:一半貞潔,一半蕩婦。

  我們的故事講到這裡,讀者們可能對汪明月這人有所非議,認為她明明一顆心向著舊愛小王爺顯瑒,卻仍與新歡東修治糾纏不清,這不是一個好女子的磊落所為。

  只是「磊落」一詞,三個石頭落地,非一般的肩膀扛不起來。

  人之本能,好自為之。

  誰都想要自己過得舒服,被人呵護疼愛。因而汪明月一邊帶著自小的崇拜與親昵眷戀著顯瑒,另一邊又感恩于東修治的情深厚意和一片苦心。這邊是花海荊棘,那邊是高山泉水。你會怎樣做?

  汪明月不磊落是真的。

  但是故事之外看熱鬧的我們不一定會做得更好。

  東修治受傷的原因,在譚芳打聽到的消息裡是另一個更為具體的版本。

  離工地不遠的小酒館裡面,有發了薪水也沒有心思拿回家去養婆娘的工人們喝小酒,下酒菜是小碟的花生毛豆,薄薄的一層鹵牛肉可是稀罕玩意。小二送了一大盤子到王頭兒的桌上,說是那邊桌上的爺送的。王頭兒斜了一眼,朝著那濃眉毛的年輕人拱了拱手:「哥們,咱們認識嗎?」

  譚芳從座位上站起來,坐到王頭兒對面,笑著說:「咱倆不認識,但是我要找一個人,您肯定知道底細。」

  王頭兒看看那盤子牛肉,咽了一下口水,卻把筷子放下來:「誰啊?」

  「這人欠我錢,聽說跑到工地隱姓埋名幹活兒來了。我都追來了,他卻不見了。給你看照片,你一準兒知道。」譚芳從懷裡把董紹琪的照片遞給王頭兒,然後把一枚銀元正正當當地放在了桌面上。

  王頭兒仔細看了那銀元才拿張照片,看著看著就笑了,對譚芳道:「認識啊。這人我認識啊。最近幹了件大事兒,就忽然不見了。」

  譚芳道:「什麼大事兒?」

  王頭兒沒說。

  譚芳把錢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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