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上不可(2)_聞情解佩

二

　　錦言還記得七歲時，素語與她在井邊嬉戲，推推搡搡間，錦言落進了井裡，所幸衣物掛在了井口的繩索上。素語慌忙尖叫，引來人救她。錦言雖性命無虞，可是素語卻被沈氏吊起來打了個半死，聞家上下敢怒不敢言，都怪沈氏出手太狠。錦言高燒不退，休養了半個月，每日都是鬱鬱寡歡——只有她知道，當自己落井的一刹那，素語眼睛裡掩不住的笑意才是她傷心的理由。

　　父親與周氏生女在前，這對娘親來說，是恥辱，是抹不去的傷痛。娘親不能把父親怎麼樣，可是嫡庶有別，她卻可以用盡手段對付周氏母女。對於周氏，錦言是不清楚的，她一向是站在父親身邊哀哀切切的女子，可是聞素語眼睛裡那股不甘與仇恨，卻每每讓錦言心驚。素語看著錦言的華貴衣料與精緻美食，眼裡總是會有不屑一閃而過。

　　錦言也曾勸過母親，這樣做會不會有失風範，母親總會在勃然大怒後，失神地說道：「我就是要她們母女知道，這個家，只有我和我的女兒才是真正的主人，而她們什麼也不是！」

　　錦言無語，因為娘親也是一個可憐之人，哪個男子不愛女子嬌弱如水，偏偏娘親是個倚勢生嬌的女子，父親敬重她，可是哪有半點愛憐的影子？娘親是寂寞的，她每日守在閨房繡的繡品，足足有幾大箱子，她戲言這些要留給錦言做嫁妝。錦言苦笑，這些是娘親繡給父親的，錦言早已深得她女紅真傳，如若送給情郎，一定會是錦言在燭光如豆下針針所制。

　　錦言推開娘的房門，娘還在給父親繡制一幅流雲富貴牡丹圖。過些日子是父親壽辰，娘親已經在燈下熬了好些夜晚，看她進來，神色略有不安，慌忙藏起繡品。

　　「娘，別藏了，我都不知看了多少遍了，這是你對爹的情意，沒什麼見不得人。」

　　「娘不是怕別人看到，只是不想讓你看見而已。你如今大難臨頭，娘卻還有心思為你爹繡這勞什子，豈不叫你心寒？」沈蕊潔拉起錦言的手，母女兩人一同坐在椅榻邊，旁邊生著紅泥小爐，烘得屋子裡暖融融的。

　　「娘，錦言心裡自有思量，這都是命，咱們聞家也出了皇后這麼金貴的人，即便以後我有什麼不幸，也是我的造化。」

　　「不，娘不許你這麼說。靖威大將軍之女進宮為後三年，也逃不了一死。太后挑選我們這樣人家的女兒進宮為後，還不是欺我們軟弱無勢，她好繼續把持朝政？想那皇上幼年患疾，十四歲登基以來還似傀儡般人物，哪裡是什麼女子想要嫁的良人？錦言，前面已經死了三個皇后，娘決不許你是那第四個，聽娘的，我們就在宮外安分過一輩子，也比坐上那巔峰之位如履薄冰的好。」

　　屋子裡的暖爐燒得很旺，娘親的話卻讓錦言感到一絲寒意。娘親給她端來一些點心，說道：「自小你身子便弱，需要少食多餐，娘親給你準備的點心最合你口味，如果進了宮，哪裡還能吃得到？」

　　錦言接過來一片桂花糕，含在嘴裡，如鯁在喉，怎麼也咽不下去。

　　「錦言，你別怕，娘已經與你爹商量過了，叫聞素語那個賤骨頭頂替你進宮，這樣你還是安心待在府裡。三年後，那賤骨頭若死不了，即便是你將來以庶出的身份出嫁，憑我聞家，娘親照樣叫你爹給你尋個好人家嫁了。」娘親的手很軟，幫錦言抻了抻衣角，輕描淡寫地說道。

　　「娘，這樣豈不是叫素語為我去送死……」錦言不忍，娘親口中無所謂的女子終究是自己的姐姐。

　　「你爹叫來那個女人，一問，她就趕緊答應了。有那麼一個犧牲女兒也要攀龍附鳳的娘，女兒能好到哪裡去？她怕是修了三生才有這樣的福氣！做三年的皇后，怕是將來在棺材裡也會笑出聲來的。」娘親的話有些惡毒，可是聽起來就跟真的一樣，讓人無法不信。

　　門外，貼身丫鬟綠意來報，「稟夫人小姐，太后娘娘的懿旨到了，老爺請兩位去正廳跪候。」

　　沈蕊潔饒是裝作如何鎮定，此刻也有些慌亂起來，拉起錦言的手匆忙往正廳走去。

　　綠意跟在錦言的身後，似是有話要說：「大小姐……」

　　沈蕊潔轉過身，一巴掌狠狠甩在綠意臉上：「賤婢，我之前怎麼教你的？這是二小姐，大小姐這會兒已經在前廳跪候懿旨了。」

　　沈蕊潔惱恨，因為素語只是庶出，所以她從來不讓人稱其為大小姐，而是稱呼年紀小一歲的錦言為大小姐。這會兒素語頂了錦言的名，自然就是大小姐了。沈蕊潔雖嚴厲，可是鮮見體罰下人，這次竟然出手教訓綠意，可見有多麼緊張此事。錦言回頭望了綠意一眼，只見她委屈得咬著下唇，眼裡有淚，慌忙擦拭一下，低著頭小心地跟在錦言身後。錦言無聲歎息一下，手被娘親拽得緊緊的。

　　前廳裡擠滿了人，周氏母女早已等在那裡，當錦言看到素語一身紅衣之時，心不由得快速跳動起來，原來在梅苑偷看自己與錦親王相會的人，竟然真的是素語。這會兒素語眼睛裡的恨意不減，直掃過來，就像是刀子一般刺在身上，好痛。

　　還來不及多想，已有太監宣讀懿旨，聞家上下誠惶誠恐。聞步青後背濕透了，接過懿旨的手不停地顫抖，這可是滿門抄斬、誅九族的大罪，叫他如何安心？

　　聞素語是第一個站起來的人，似是在炫耀她如今的身份，看向錦言的眼光裡多了幾分得意。錦言慢慢走近她，低聲說道：「姐姐受苦了，妹妹會記在心裡的。」

　　素語聲音尖厲，說道：「說這些有什麼用？」

　　聞步青打賞了傳旨太監們，又在客居安頓下嬤嬤們，回過身，看著素語時，低聲吐出幾個字來：「素語，進了宮好生著……」

　　素語冷冷一笑：「不就是三載嗎？我在這太守府裡十六年都活下來了，在皇宮裡錦衣玉食又有何懼？何況我還是後宮之主。」

　　「爹也知道你心裡有怨，可錦言是你妹妹，本性純良，你只有多擔待些……」

　　「我可不敢有這樣的妹妹！連王爺都私會到後院了，還談什麼純良？」素語的話，激得沈蕊潔跳將起來。

　　「賤骨頭！還沒有當上皇后，腰杆子已經硬起來了？竟然出口誣陷錦言！告訴你，進了宮就是死路一條，任多顯赫家族的女子都活不過三年，更何況我們這樣的人家！還是叫你娘每日吃齋念佛，盼著女兒多活個一年半載吧！」沈蕊潔牙尖嘴利，一席話讓周氏的臉紅白不定。

　　「夫人這話有失體統，別忘了這會兒素語可是以錦言的名義入宮的。你不盼著素語好，豈不是跟盼著錦言早死一樣？」在錦言的印象中，這是周氏第一次說出這麼有殺傷力的話來，竟然讓沈蕊潔也招架不住敗下陣來。

　　周氏看向沈蕊潔的眼光也多了一份驕傲，難道她真的借女兒之勢來討好父親？

　　她與母親其後的爭執，錦言已經聽不進去了。錦言有話想對素語說，可是這會兒，只怕素語什麼也聽不到心裡去了，她的心裡有仇恨，有榮華，有萬般私欲，那是在聞家多年隱忍即將爆發的前兆。

　　而沈蕊潔顯然受不了這種落差，原來在她眼中的低賤女人，竟然成了皇后的生母——她沈蕊潔如何接受得了別人比她高貴？

　　回屋路上不斷地謾駡，實在有失聞家女主人的風範，錦言不敢勸她，因為她知道今夜父親一定會在周氏的房裡過夜，等待母親的只有孤獨與寂寞，那幅流雲富貴牡丹圖，只怕又要沾染她徹夜的淚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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