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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我「唔」了一聲,轉頭看向兩位哥哥,輕柔一笑:「本宮代兩位兄長謝過皇上了。」

  張德海打了個千便去回話,我卻沒有立刻回去坤甯宮更衣,只伸手擷了近前處的一蓋荷葉,旁一支半開荷花,荷瓣上一抹極淡的緋粉如天邊最後一縷霞光,卻不耀眼,我深思了片刻,慢慢說道:「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說罷起身喚來惠菊,準備回坤甯宮換過宮裝。

  三哥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此句,我定傳給大將軍。」

  我低眉淺笑,眼波流轉。「大哥,」我輕聲喚了下:「那萬春樓之事,你先查不發,待我再思量思量給你消息。」大哥一點頭,便和三哥拜送了下去。

  換了一身殷紅色的立領夾袍,繡星星點點的銀白福字團花,雖是尋常服色,不奢華,卻也並不樸素。頭髮盤臥在腦後,只一支鎏金八寶玲瓏簪,一副吊珠耳墜,再一枚荷花樣的白玉吊墜,沉靜得貼在喉下。雪白的一雙手,交握在裙上,眉眼間的笑意也是恬淡自若的。

  惠菊為我整理換下的衣裙時,那團紙掉了出來,正午的陽光透過雕花雲紋的窗棱灑進來,已是被分割成了碎金片片。那雪白的一團就掉在暗處,甚是明顯。我轉了頭心便驚起來,惠菊欲彎腰撿起,我「咳」了一聲道:「惠菊,去將先前做好的扇子取來。

  惠菊遲疑片刻出了去,我彎了身將那輕柔的紙握在手中,竟有不忍,終還是定了心神,在案前供的觀音像上以香點燃,看那雪白化作焦黑片片邊緣一帶瑩亮的紅光,好似將凋零的蝴蝶的翅,一點點消融開去,終作灰燼散落在腳邊。

  惠菊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窗前,慢慢得喝一杯茶。已是溫涼而澀苦,好似內心深處最蒼涼的感受。

  「娘娘。「惠菊遞上那摺扇,我「嘩」得打開,沈羲遙的題詩蜿蜒在扇面上,大氣而流暢。我低低念誦著「片辭貴白璧,一諾輕黃金。謂我不愧君,青鳥明丹心。」複有一絲冷笑襲上,只怕不是「謂我不愧君」,而是「心有愧疚難對君」了。

  起了身,正要向清夏齋去,突覺腹中一陣疼痛,有滲骨的寒意侵上身體,不由彎下腰去,額上有細密的汗珠,眉頭都皺了起來。

  惠菊見我如此很是驚慌,速喚了紫櫻去召太醫。我擺了擺手:「不必,近來總有,想是冰碗用得多了些,稍後便好了。今日是要與兄長同膳,一定得去的。」

  惠菊隱忍了片刻,終是又喚回了紫櫻,扶我在床前坐下,又取來濕帕為我拭去額間汗珠。

  我無力得靠在床邊的雕花屏障上,只覺得背部被硌得生疼。這疼痛日日襲來,與我在夜半的輾轉難眠一同侵蝕著我。我想,許是近來心中壓抑太過,積了鬱氣,待稍後,便能好了。轉念忽想到,似乎自己的葵水,也有一月未至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何須嫵媚爭如意一

  清夏齋是後宮四大景觀佳所,此處取了夏意,只因廊前屋後皆植了榴花,還有養在大甕中的亭亭睡蓮。周圍是茵茵如蓋的蒼天古木,遮去大半天光,投下清涼的濃蔭片片。

  宴席設在院中,晌午時候太陽最盛,此處卻只有樹陰下的清涼舒適。因只有我們四人用膳,菜式不多,卻都精巧。用的是圓桌,我坐在沈羲遙的身邊不言語,只含笑聽著他與兩位兄長的閒談。

  禦菜上齊的時候,沈羲遙看著三哥突然笑道:「我們有過一面之緣吧。」

  三哥舉了著的手愣在半空,隨即笑起來:「皇上此話草民不懂。」

  沈羲遙搖搖頭:「三年前的上元燈節,在西市,我們見過的。」

  我的心此時已經提到嗓子眼上,三年前三哥一直在江南一帶經商,那時其家業正做的大,他甚至連年都抽不出空回來。我深知,沈羲遙恐是認錯了人,將女扮男裝的我,錯認成了三哥。

  三哥遲疑了下,目光迅速得掠過面色較沉的大哥,露出他獨有的清朗的笑容,舉杯敬向沈羲遙:「如此說來,是草民的福氣啊。」

  沈羲遙淡笑著點了點頭,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我見他用銀筷輕輕敲了下細瓷鑲金的碗邊,好似無意的說道:「那時我深深為你的才學折服。還記得你做的那句詩,『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客亭。』」他似是忘記了之後,輕忒了眉看向三哥。三哥也是一怔,畢竟這詩,他是不知曉的。

  沈羲遙一直盯著三哥,我的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來,手交疊在裙上已是緊緊相握。一時間氣氛變得尷尬而古怪,沈羲遙突然轉頭看我:「薇兒可知這後一句是什麼麼?」

  我的手相握得更緊了,甚至有涼薄的疼痛感傳來,背上猶如芒刺紮身,坐立不得。我抬頭朝沈羲遙竭力一笑:「臣妾……」之後的話還未說出,胃中一陣翻滾,不由俯身幹嘔起來……

  傍晚時分躺在坤甯宮東暖閣的床上,沈羲遙面帶喜色的看著我,他的手牢牢得與我的十指交握,眉目裡全是開懷。不知為何,我面上是笑的,心裡卻高興不起來。

  想起午膳賜宴我那一嘔竟半晌不止。沈羲遙大驚,即刻傳了太醫前來,一診脈,便得了喜脈。之後不想即刻又有靖城的八百里加急送到御前,也是捷報,虜獲了回鶻一世子為人質,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當下,沈羲遙大加賞賜,臉上的笑就再沒掉下去。

  大哥同三哥也是開心的,只是不宜再在宮中停留,匆匆告辭。我要囑咐的話之前已說完,只是心中不忍,看著兩位兄長俊美挺拔的背影,心中酸涼起來。突然想到,那把摺扇甚至都未來得及贈與三哥,而從即日起,又只有我一人,孤單得掙扎在這殺機四現的後宮之中了。

  那天御醫請完了平安脈,隔著漫金泥障烏木大屏輕聲對沈羲遙說:「皇上,娘娘早先小產落下了病根,這孩子,需好生將養,不宜有任何細小的閃失。」之後又說到了孕期該避諱的東西,除去飲食,還需滋潤胎氣,避諱血光之色。言下之意便是暫停了前方的戰事。

  那邊沈羲遙良久的沉默,半晌隻聽到他猶豫的聲音:「朕需想想。」

  我聽到他的聲音,心頭一暖,他是在乎這個孩子的。只是,我卻不能讓羲赫之前的拼殺功虧一簣,即使此時能止了回鶻的侵襲,卻不能長久。還是一舉完全殲滅得好。

  我掙扎著下了床走到沈羲遙面前,盈盈一拜,他連忙扶起我,充滿憐愛得說道:「太醫都說了要好生的將養,怎能下床來呢。」他的目光中是柔光點點,愛意沉沉。我輕別了眼去,用正經的口氣說道:「臣妾請皇上不要停止前方用兵,畢竟完全的勝利在望,此時停止,無異於釜底抽薪,斷斷不可阿。」

  沈羲遙看著我,眼波中滿是激動與掙扎,「只是……」他內心仍是遲疑。我見他如此,知道他的心中對這個孩子的看重,一咬牙跪在他面前:「皇上,臣妾感激皇上對這個孩子的保護與憐惜。只是,若是僅僅為了這個尚未成形的孩子,就牽連我邊關將士,邊界百姓,讓他們不能重獲安寧祥和的生活,那這個孩子,即使他安然出生,在得知曾經為了他付出的代價的時候,也會深感愧對祖先的。更何況,他是我大羲皇后嫡出,更應為我大羲做出犧牲。臣妾寧願不要這個孩子,也不能看著他亂了我大羲的國勢。」

  沈羲遙重重一點頭,伸開雙臂扶起我擁進懷中:「還是我的薇兒,體朕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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