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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惠菊仔細的看了看我:「娘娘,您怎麼了?」我抬頭:「什麼?怎麼了?」惠菊搖著頭:「娘娘的臉色不好。」我頓了頓:「天太悶了,這裡通風似也不好呢,沒有什麼的。王爺那裡怎麼樣了?」惠菊將手上藥罐裡黑苦的藥汁倒進一隻青瓷蓮花纏枝碗中,沒有抬頭說道:「王爺剛剛突然不好起來,眾人都過去了,娘娘這裡的想來也去了吧。」我心提到嗓子眼,他出什麼事了,那自己之前看到的,是幻影麼?惠菊將藥碗放進託盤裡笑著說:「可是不久王爺就好起來,先是說屋子裡都是藥味,就讓那些侍女去采些嫩枝來,又說天氣悶熱,那些太監就急忙去內務府抬新的冰塊來,後來就剩我們幾個,他又說坐的乏了讓我們下去。奴婢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就過來看看。」我點點頭,心裡卻笑起來,他這樣做,可是違了他一向平易無求的性格了。那麼,之前我看到的,不是我的幻覺,是他,真的是他。心裡升騰起一陣巨大的歡喜,同時卻也是深深的擔憂,他的身體狀況,可以下床來走動麼。想到這裡,連忙喚了惠菊端藥過去。

  他躺在床上,看起來似乎是睡著了,神情平和,有淺淺的笑意,可是他的眼皮一跳一跳的,呼吸似也不自然,我知道他沒有睡著,再看旁邊,和田白玉錯金花瓶中已經插上了新的松柏和一些薔薇花,一旁也擺好了新來的冰雕散著徐徐的白氣,呼吸清涼起來,帶著微微的高遠的香氣。我走進的時候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出聲,眾侍從皆以為我是不想打擾他休息,可是惠菊手上的藥還散著熱氣,這藥是要趁熱喝下方能見效的。我走到他的床邊,他的呼吸明顯有些急促,他知道我就在他的身邊。我看著他微微有些泛紅的臉,他心中應該是有我的吧,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

  我吹了吹滾燙的藥,心一狠交給旁邊的這裡的侍女:「等一會藥溫了喚王爺起來用。」那侍女點著頭接過,我起身要走,剛到門口就聽一聲巨響,一道閃光出現在天邊,大雨就頃刻間砸落下來。我止住了腳,身後傳來聲音:「雨這麼大,皇后娘娘還是稍等片刻再走吧。」回頭,他已歪靠在墨藍蠶絲枕上,一雙眼睛盡是笑意,口氣卻是恭敬而陌生的。我抓著門框的手緊了緊,帶著客氣的笑轉身,那水藍襇裙百摺的裙角劃出一個美麗的圓輕輕貼在了身上,我微低頭說道:「那本宮就再叨擾王爺一陣了。」

  他半靠著我坐在他不遠的窗邊,看著侍女將藥端他,他皺著眉一飲而盡。那藥極苦,他的臉微微苦起來,我強忍著笑意,轉頭去看那窗外細密的雨點打在小池塘中泛起的漣漪。不覺悲涼,只覺得如果我在進宮前遇到他多好,那麼這皇宮中就少了一個默默寡歡的皇后,即使不願也不得不投身深宮中血腥黑暗的爭鬥,即使不愛也不得不對另一個男人展露虛假的歡顏。而這世上就多了一對神仙伴侶,品蕭論詩,遊弋山水之間,舉案齊眉,兩情相依。想著想著,嘴角有一絲如流雲般的淺笑,眼角卻酸澀起來。「藥苦,可備了蜂蜜水麼?」我看似隨意的撥弄了下額前的碎發,手背卻輕輕的從眼前拭去。「有的,奴婢這就去拿來。」

  先前遞藥給他的那個女子說道,我皺皺眉:「如今去拿可是晚了。」目光冷冷的落在那女子身上,她臉色變了變,低頭不語。「罷了,以後可是要注意的。若是被皇上知道,可就不會是這樣了。」我語氣嚴肅的說著,那女子點點頭:「奴婢知道了。」說完起身出了去,我看著她與其他侍女大不相同的淺橘色裙褂和頭上略貴重的首飾,心裡有些疑問,可是他的輕咳聲喚回了我的注意,回頭,他正目光炯炯的凝視著我,看見我看他笑起來,他偏頭看了看窗外,眼睛一亮,孩子似的歡快的說道:「雨停了。」我回頭,夏日裡雨來的急也去的快,在半開的窗子外面,一縷明媚耀眼的金光灑下,水面上波光點點,似碎金灑入般。空氣也清新起來,不再感到悶熱難耐。「是啊,雨停了,本宮……」我話沒有說完,就看見他起身,一旁的侍女忙將一邊月白的衣服披在他身上,他帶著虛弱的笑說:「屋裡實在是悶極了,想出去走走,順便送送……」他哽了下用極小的聲音說道:「順便送送皇嫂。」我神色一凜,悲涼起來,可是卻笑著看著他:「王爺身體不適就免去了吧。」他固執的搖著頭:「本王正好想出去透透氣,不知皇后是否願意允小王一送。」我咬著下唇:「當然。」

  我和他並肩走在一條花香滿徑的小路上,侍從們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我只看著那路邊爭奇鬥豔的繁花,雨後的空氣裡有種清甜的氣味,令人心曠神怡。一抬頭,一道彩虹就飛架在天際邊,我不由拍起手來:「彩虹!」說完自己就後悔了,這是多麼沒有規矩的舉動。他卻寵溺的笑著看著我,有微風將我們的衣衫吹起,我身上淺藍的飾帶輕輕打在他前擺的袍角上,時而與那垂下的玉珮的綬帶纏繞一下,心也就隨著那一下搖盪不已。「剛才失禮了,王爺見笑了。」我說著,之前那聲音太大,後面的侍從怕是都聽到了,只有這樣掩飾,他搖著頭看著我一本正經的表情輕聲說道:「只這一刻,忘記我們是誰,好麼?」他的目光看著池中荷上停落的蜻蜓,那柔軟透明的翅膀在陽光下反著碧色的光,我順著他的目光,那蜻蜓振了下翅飛走了。有蝴蝶在身邊輕盈的飛著,我點了點頭。就這樣默默的走了許久,看著同樣的景色,我們的步履從容臉上都帶著淺淺卻快樂的笑,什麼都沒有說,卻仿佛說了很多。

  「那荷包,我沒有丟。」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我不解的抬頭看他,他只笑笑不再說什麼了。我心裡越發狐疑起來,猛得就想起之前沈羲遙的話,難道……我抬頭看他,眼中是難以置信和哀傷:「難道,難道你回去,就是為了它?」我的聲音哽咽起來,他沒有看我,只凝視著遠處藍天上一絲流雲,輕輕的點了點頭。我心仿被人重重的捏了一把,痛到難以呼吸,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睜開時已是滿眼淚水,強忍著不讓它們落下:「不值得。」我輕輕的說到。他嘴角一個悲涼的笑:「不,如今,它是我最重要的東西了。」說著手不由的伸進了袖中,可是半晌卻還是空手出了來,他的拳頭握了握又鬆開一下子就回頭深深的看進我的眼睛:「可是如今,我真的希望自己永遠的留在那裡,留在我找到它的那個夜晚,那時天上的星真明亮,就好似那個人的眼睛,我願意永遠看著它們而不知道她是誰。做著我的美夢。永不醒來。」他停了停又說道:「在戰場上,我從來什麼都不怕,了不起是一條命,也是為了這如畫江山,可是這次我怕,怕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即使在突然遇到敵軍時我也告訴自己要回來,一定要完成我對她的誓言。」他的口氣那麼哀傷悲戚,我的心也一下下抽動,整個人似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羲賀,我……」再多的我什麼也說不出口,聲音嗚咽起來,他輕聲說著:「什麼都不要說,只要我看到你好,我也就好了。」他說完停住了腳步,我抬頭,已經到了海晏堂地界的盡頭,接連的就是御花園。「皇后娘娘,」他看著後面走上來的侍從說道:「小王就送您到這裡了。」說著他微彎下身,我竭力的忍著內心的傷,虛扶一把:「王爺還請好生休養。」

  第四十三章

  是夜,沈羲遙處理前朝之事徹夜待在禦書房,我推說今日吹了風有些頭痛,他囑了御醫來瞧我,許是我的臉色蒼白,精神不濟,御醫真的開了方子要我早早休息。沈羲遙陪著我說話直到亥時看著我睡下才離去,特意吩咐了明日的六宮請安暫緩,但是依舊囑咐我明日晌午的家宴要去。

  看著他離去,坤甯宮裡熄了大半的燈火,今夜是惠菊當值,因著沈羲遙之前交代過的不許任何人擾了我的睡眠,故惠菊守在寢殿的外間,一盞孤燈昏黃的點在我床邊的燭架上,平日裡這裡是插著十二根長燭,今夜只留一支。我掀開輕紗床幔的一角,就那樣定定的看著那流淚的紅燭,心頭的痛再忍不住,躺回床上拉過被角輕輕咬在嘴裡,同時還有自己一根手指。哭到傷心處用力大了些,指間一陣疼痛,可是卻比不上心中的傷。我難過他的癡情,難過自己不夠堅決的心,難過自己不得不背負的責任,難過自己已經成了皇帝的女人,也難過自己真正的擁有了這後印,卻失去了全部。胸口憋悶起來,有些無法呼吸,我大口喘著氣,眼睛睜得很大很大,那柔和的燭光也刺痛了它,卻不願閉眼,第一次那麼害怕黑暗,好象一閉眼,自己就掉進了萬丈深淵。

  清晨就醒了來,輕手輕腳的到銅鏡前一照,自己被嚇了一跳。鏡中人眼窩深陷眼圈浮腫,眼睛裡紅紅的佈滿了血絲,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揉揉依舊酸澀的眼睛,我看了看微亮的天又走回床上躺下,頭很疼,是真的疼,好象要裂開般,想閉眼卻閉不上。好容易又睡了一會,卻全是夢境,是他悲涼的眼看著我,蒼白的唇說著什麼,我卻聽不見,只能看著他哀傷的臉歎息。我輾轉在床上,有人輕輕的推我「娘娘,娘娘。」是惠菊的聲音。我睜開眼,惠菊緊張的看著我:「娘娘怎麼了?」我搖搖頭,眼皮沉重起來:「今日的晨昏定省免了,我再睡一會,皇上若是來了你進來喚我。」說罷不等惠菊回話自己就翻了個身睡去。

  已時起身,半靠在床上的繡花大枕上,惠菊端了藥進來喂我,是提神愈風的藥,苦中帶著微微的甜,我喝了幾口,不若清晨那般的難受,看著惠菊問道:「我的臉色如何?」惠菊瞅了瞅我答道:「娘娘的臉色有些蒼白呢,不過比起早上要好多了。」我點點頭:「晌午有家宴,你與我挑件衣服和首飾。」說完扶了惠菊的手正要下床,門被推開了,沈羲遙一臉關切的走了進來,按住要起身的我拉著我的手問道:「聽聞你今日不太好,可還難受的緊?太醫昨日開的方子沒有用麼?」我笑笑說:「昨日吹了風,晚上外面樹上一直有只蟬在叫,臣妾沒有睡好,今日才貪睡了一個時辰。」我笑得很淡,他聽完皺著眉仔細的看了看我:「今日的家宴推到夜裡了,你好生的休養休養。」我心裡泛起一陣酸酸的感覺:「推遲不要緊麼?魏王會不會……」他搖搖頭:「魏王那沒有什麼,你休息休息,正好羲賀也多休息下,晚上才好一同赴宴。」我點點頭,儘量裝出不在意的口氣說道:「昨日臣妾走時王爺精神好了點。已經囑咐過那些煎藥的侍女了。」他笑起來:「那煎藥的活如今都讓朕賞給他的那個侍寢做了。」我心沉了下,我竟忘了他其實是有一個算做側室的女人的,心裡有些小小的不快,可是,我憑什麼不快呢。自己浮上一個淒涼的笑容,好在沈羲遙回頭問惠菊我用的藥的情況才沒有看見,而在他回頭的瞬間我已經恢復了平常的神態。「朕要去禦書房了,幾個大臣在那裡等著有事要奏。」我正欲下床恭送他,他卻一個手勢告訴我不用:「好好休息,朕一會回來。」我點著頭目送他出去,自己就起身來。

  今夜的晚宴雖說是家宴,可是卻是我作為皇后第一次出席的宴會,它對我並不重要,可是,在宴會上我可以見到他,這樣就好了。挑了許久終於是選定了一件玫紅色繡海棠的錦衣,這件衣服樣式簡單勝在顏色上,那紅不濃烈也不暗淡,只是讓人感覺有春風拂面的溫暖感覺,但是卻也能顯現出皇后應有的端莊。梳迎春髻,一根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彰顯自己的身份,可是卻不過分的華貴,再戴一枚點翠鳳形銀簪,腦後是白玉扇形梳,垂下短短的一排金流蘇,轉頭間有璀璨的金光閃閃。今夜我要做的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后,而是一個溫柔得體的妻子,因此不宜太隆重,只是恰到好處的顯現尊貴就好。最後在鬢間插上一朵新摘的大紅山茶,鏡中人明眸皓齒,顧盼生輝,嬌柔溫婉,高貴翩然。我提起裙擺,腳上是一雙軟緞繡花的玉鞋,鞋尖一朵堂皇的牡丹開起香瓣萬千,中間一點金黃最是耀眼。我將裙幅放下,遮住了那妖嬈的花,略施粉黛將自己臉上的疲倦遮蓋,只是口脂仔細的選了一抹鮮豔的水紅,配上我如皎潔月光的面,第一次感到自己可以如此的嬌媚卻依舊氣質如蘭。我朝自己笑了笑,古人雲「女為悅己者容」,自己今夜,是為誰而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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