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48)_猗蘭霓裳

四八

　　他沒有說話，只是凝神看著那簽，小小的一條綠色在他的手中輕軟無力地躺著。

　　我湊上前柔聲喚道：「皇上，皇上。」他依舊是沒有反應。然後用小心的語調問道：「皇上，這詩可有什麼不對之處麼？」

　　他終於低頭看了看我，輕輕地擱下那書和那簽，眼神中有一絲平靜，但是，我知道那平靜之後是即將到來的風雨。可是，他還是溫和地回答了我，「沒什麼，這詩很好，真的很好。」

　　我看似快樂地笑著，一伸手就從他身邊將那簽拿在手中，捂在身前，「皇上既然說好，那臣妾就將它收起來。」然後看向窗外，微微偏著的臉上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臣妾還記得，當時就是在這裡看著窗外的雨寫下的。那天的雨下得極美，那麼輕柔的雨絲，什麼都朦朦朧朧的，而且很是清涼，如今真的是想念那時的天氣，不若如今這般炎熱。」

　　他輕輕擁我入懷，我抬頭看了一眼他的神色，他只是定定地看著遠方，沒有任何表情。可是，我能聽見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很快地跳動著。

　　夜半醒來身邊沒了人，心裡驚慌了一下，抬手將床上撒金紅紗帳掀開一條逢，有夜晚涼爽的風吹進來。我看見他披著一件袍子坐在窗前，寬闊的背影讓我恍惚間不由得想起另一個人來。心跳得厲害，努力地平復下來。他沒有覺察到我，依舊是同樣的姿勢坐著，一動不動，威儀沒有了，卻顯得那樣孤寂。我想了想沒有喚他，因為我看到他手中的那抹淺綠，那是我之前放在桌上的。看來，他是如我所願地產生了對柳妃的疑團，而這疑團即將會被放大。

　　我的唇邊浮上一絲流雲般轉瞬即逝的笑，手一松，那撒金帳垂落，隔絕了他的身影，只留自己在一片錦繡之中。我翻了個身，熟睡去。

　　第二天清晨，外面鳥兒婉轉的啼叫聲將我吵醒，朦朧中記得他之前起身去上朝時對我說了什麼，可是我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要下床時，腳被什麼東西咯了一下，低頭一看，一抹金色就躍入了眼簾，正是他身上常戴的一條金鑲九龍戲珠鏈，通常就系在他上衣的搭扣間。我知此物的珍貴，聽聞是先帝遺物，也象徵著他高貴無上的身份。此時，我猛然想起他對我說的話——「從今日起，複六宮請安之禮制。」

　　我揉揉額頭，還好自己不是貪睡之人。

　　蕙菊此時剛帶著紫櫻等人進了來服侍我洗漱更衣，所有的人都帶著洋洋的喜氣。我知道他們是為我而高興，可是自己的心裡卻感受不到一絲的喜悅。

　　蕙菊拿來一套細紗菱花煙粉裙裝要為我穿上，我沒有動，看著鏡中那個纖長嬌柔的女子——這樣的她，沒有皇后應有的大氣莊重。今日我就要告別之前那個心淡如水的自己，不論是否情願，都要投身進入這個步步機關的後宮。那麼這第一次受禮，就應該擺足了架勢，也不枉我皇后之名銜。

　　我看了一眼蕙菊，平緩地說道：「今日複六宮請安之禮，不同平常，去拿那身正紅宮裝給我。」

　　蕙菊恍然大悟，忙不迭地點頭，「瞧我，把這個忘了，只想著拿娘娘平日裡喜穿的素淨衣裳，忘了從今日起我們娘娘就是真的正宮娘娘了。還請娘娘恕罪啊。」

　　我笑著看了她一眼，「不論我是不是真正的正宮，我依然是之前你們的娘娘，沒有外人的話，就不要那些虛禮了。如今你也要記得，你是我坤甯宮的大侍女，說話架勢都要相稱才可。」

　　蕙菊恭聲道：「是娘娘，奴婢記下了。」

　　我又看向其他的侍女，「你們也要記下。如今不再是從前了，說話做事都要有分寸。」

　　紫櫻等人跪下齊聲道：「是，娘娘，謹遵娘娘教誨。」

　　我輕輕笑了，她們的眉目中依舊是歡喜，紛紛去換供我需要的服飾。

　　一襲正紅色綃鳳舞九天輕羅錦衣，纏枝花羅的質地，外罩一層淺金流彩紗衣，上面亦是用銀絲紋著朵朵祥雲。蕙菊為我梳了一個繁複華麗的縷鹿髻，兩邊各戴上幾隻珍珠翡翠珊瑚碧璽鳳凰點翠多寶簪，簪頂垂下條條金流蘇，底端綴著菱花狀紅寶石，身體微微一動便滿室流光溢彩，富麗高貴。

　　蕙菊將我裝扮好後一直不敢抬頭看我，我微一低頭那些流蘇就垂到鬢間眼前，笑著問正在為我挑選扳指護甲的她：「怎麼了，有何不對麼？」

　　「沒有，只是娘娘的光芒，蕙菊實在不敢正視。」說完，將金鑲翡翠珍珠護甲戴在我的小指上，又拿來犀角嵌金銀絲夔紋扳指要與我戴上。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護甲上面是細碎的珍珠，頂端一粒大珠分外惹眼。我皺了皺眉，這實在不是自己喜歡的打扮。手一揮，一道五彩光芒劃過，「扳指不戴了。我們走吧。」

　　蕙菊扶著我的手，小聲說道：「奴婢從來沒有見過娘娘如此的裝扮呢，實在是……」她想了半天，終於說出，「實在是鳳凰化人啊。」

　　我聽完笑了笑，挪動腳步前從鏡中又再一次看了看自己，想起古人曾說「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驅」，如今我也要靠這珠翠錦衣來為自己增添氣勢。隨之，又不由一陣悲哀。

　　寶髻玲瓏，環佩叮咚，蓮步盈盈，頭上的金流蘇輕輕晃動，我踏進了坤甯宮正殿——鸞鳳殿。

　　小福子脆聲喊道：「皇后娘娘駕到——」

　　眼前一片衣香雲鬢繚繞，頃刻間就紛紛讓開正中一條道並都跪拜在兩邊，我緩緩前行，向那赤金龍鳳交頸的寶座走去。這是一早小榮子他們從偏殿那間放置不用器物的屋中抬來的，之前在他大婚之夜說完那番話後，我便讓人將這寶座收歸了去。沒有想到，這麼快它就重見天日了。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一片整齊的清麗之聲響起，我看了看底下一個個低頭福身的女子，柳妃的身影卻不在其中。

　　我用莊重的聲音說道：「都起來吧。」眾嬪妃起身，我浮上一臉溫和的笑。

　　小福子在一旁唱著名字，那被叫到名字的嬪妃就上前向我再請安，並謙恭地報上自己的名字和品階，說著吉祥的話。

　　「臣妾星輝宮孟麗婉，給皇后娘娘請安。」麗妃的聲音響起，那語氣任誰都聽得出她的不滿和不敬。我心裡暗笑，看來這麗妃的性子從那日之後還是一點沒有變，昨夜皇上在我這裡過夜的事，此時應該還沒有傳到她耳中。

　　我沒有立即讓她起身，看了看手上的護甲，側過臉對蕙菊說：「這護甲還是做成10根吧，你吩咐下去。」麗妃臉上訕訕的，福身在那兒起也不是不起又難受。我淡淡的口吻說道：「起來吧。」

　　麗妃退到一邊，一雙媚眼中滿是怒氣，心意難平的目光斜斜地向我飛來，我只做沒有看見。

　　「臣妾湃雪宮馮淑嫻，給皇后娘娘請安。」一個溫婉柔美的聲音響起。那聲音中的謙恭是誠心實意的，不若之前的麗妃充滿挑釁。

　　我聞聲看去，她穿著一身月華色錦緞宮裝，面目仿若江南芳菲的三月，令人觀之舒心。她身上有一種很自然的令人放鬆的氣質，難怪皇上對她寵愛的時間最長，可是我卻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了久居深宮練就的堅強沉穩。

　　「是和妃啊。」我笑著看了蕙菊一眼，「快給和妃看座。」又瞥了站在旁邊的麗妃一下。她與和妃同為正三品從妃，該有的待遇應是相同的，可是因她的不敬，我要讓她知道會有什麼結果。斂斂她的脾性，也是為了她好。

　　「臣妾……」

　　整整一個時辰我都在受著這些虛禮，漸漸感到乏了。心想，這只因是第一次參見我，因此規矩多了些，之後就不會如此麻煩了。我微斜靠在寶座上，頭上的珠翠壓得頭有些「嗡嗡」作疼，自己已經是無意識地笑著說著「起來吧」三個字，直盼望這禮能快點結束，或者有誰讓它趕緊結束。

　　一抹金黃就出現在宮門外，伴著大隊的侍從。他凜凜地走進鸞鳳殿，我起身相迎，福身下去，「臣妾參見皇上。」身後傳來衣裙的窸窣聲，還有那些嬪妃齊聲向他請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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