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槿如畫(158)_張瑞

一五八

　　周圍突然冷了下來，尚未睡著的訾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著自己上方的油燈已逐漸暗了下來，油盡燈枯。

　　司寇郇翔緊張地盯著那搖搖晃晃的燈火，迅速地撩起衣袖，指甲在手腕上輕輕地劃了一下，鮮紅的血液順著手腕流入燈盞裡。漸漸地，那燈火再次旺盛起來。

　　一波波的困意再次襲來，訾槿閉目睡去。雖是如此，司寇郇翔以血養燈的畫面卻深深地烙在她的腦海中。

　　不知過了多久，訾槿在一陣冷風中醒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正好看到有人從窗口跳了進來。那人直奔自己，待一點點地靠近，訾槿才看到來人竟是——君贏！

　　君贏站在床邊愣愣地看著女帝的睡顏，甚至不敢伸手觸碰眼前的人，「陛下……陛下……」他極輕地喚著龍床上的人。

　　訾槿好奇地看著君贏的一舉一動，那莫名的困意來得快去得也快，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了。

　　「陛下，外面已亂成一片，你還不醒嗎？陛下……都睡了三日了，還不夠嗎？」君贏欲伸出手，卻停在半空中，他依然恭敬地站在床邊，「陛下，殿下已經盡力了。他已耗費了全部的心血，他已盡力……」

　　訾槿蹙眉努力思考著君贏話中的意思。他如此大搖大擺地站在這裡，司寇郇翔去哪兒了？三日了，自己睡了這麼長時間嗎？

　　君贏閉目站在原地，良久，他突然睜開雙眸，毫無預兆地抱起床榻上的女帝。訾槿感到一陣地動山搖，頭暈目眩。還未等她緩過神來，君贏一連串的動作卻打翻了龍床上那盞一直點著的燈。

　　「啊——」訾槿感覺一陣劇痛滑過心頭，她尖聲大叫，人也摔倒在地。隨著疼痛加劇，她在地上翻滾著、尖叫著。

　　昏迷在床榻下的司寇郇翔突然驚醒，努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伸手拽住了君贏的腿，「影衛大人……莫動……莫動那燈。她疼……她很疼……」

　　抱住女帝的君贏停下了腳步，面無表情地看著毫無血色的司寇郇翔，「帝后殿下已然盡力，殿下放心，君贏自會找人救陛下。」

　　「扶那燈……快……它要熄了……她很疼……」司寇郇翔的聲音無比微弱。

　　君贏回眸看到那盞奇異的燈已熄滅，他再不看司寇郇翔一眼，快步朝窗口走去，瞬間消失在窗外。

　　燈滅了後，訾槿身上的疼痛逐漸地消失了，身子一點點地冷下來。她看向呆呆地望著熄滅的燈盞的司寇郇翔，他絕世的臉上無半分血色，連唇都是蒼白的。訾槿記得自己睡著前他還是一頭烏髮，如今卻是銀髮飄飄，襯著他憔悴的模樣，仿佛已死去的人一般。

　　司寇郇翔仿佛猛然驚醒，奮力地朝龍床爬去。他劇烈地喘息，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氣，不知摔了多少次才爬到床沿。他支撐著身子，努力地將燈盞扶正，燈芯卻沒有再燃起來。和著司寇郇翔鮮血的燈油灑在床上，如罌粟般絢麗，被血染紅的琥珀珠子散落在床上。

　　司寇郇翔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機，一雙溢滿傷痛的眸子沉寂下來。他慌忙轉過臉，四處尋找著，「槿兒……槿兒……」

　　淚一滴滴地滑落，訾槿的身體一點點地冷下來。她想也未想，忍住不斷襲來的寒意，朝帝后走去。她伸出手卻總是觸不到他，仿佛有一堵無形的高牆將兩人隔開。訾槿瘋了般地撲上去，卻被一道光擋了下來。

　　咫尺天涯……

　　「哥哥……哥哥……」訾槿無力地趴在地上，大聲叫著，淚流滿面。

　　司寇郇翔仿佛聽到了訾槿的叫喊，他茫然地四處尋找著，從床榻重重地摔落而不自知。他溫潤的眸子中溢滿了慌亂，毫無焦距地張望著，「槿兒……槿兒……哥哥在。你莫走……莫走……」

　　徹骨的冰冷鑽進了訾槿的心臟，她捂住胸口說不出一句話來。周圍的一切仿佛停頓了，訾槿猛然轉身，赫然入目的是一面巨大的水晶鏡。鏡中映著一個穿黃袍的女子，一雙漆黑的丹鳳眼，豐滿圓潤的鵝蛋臉，面若芙蓉，唇似點絳，滿面的淚痕。與別的女子的輕靈雅麗不同，她是十分的秀美中帶有三分英氣。

　　訾槿怔怔地伸出手去觸碰鏡面，卻發現那女子也伸出手觸碰鏡面。她滿眸驚恐地瞪著鏡中人，鏡中人的眸子中也滿是驚恐。她一點點地摸著自己的臉，鏡中人毫無誤差地和她做著同一個動作。

　　「不——」

　　訾槿瘋了般地拔出頭上的金簪，狠狠地戳在鏡面上，卻見那鏡面一點點地裂開，碎成一片片地掉落在她腳下。

　　「不！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不是她！不是……我怎會是她！我怎會是她！」

　　「你想想，再仔細想想你的前世。當初魂燈被打翻，致使你的記憶混亂了。你所擁有的不過是片面的記憶，不是你的前世。你想想，再想想，你是她，她是你！你與她一直都是同一個人，從來都是一個人。」

　　一個冰冷的女音毫無預警地鑽進了訾槿的耳中，她猛地捂住耳朵，「不——」這一聲是那麼的微弱，毫無說服力。訾槿腦中混亂無比，自己是現代人嗎？可是自己是誰，為何不記得了？怎麼死的，為何不記得了？風音……可是自己有名字啊，對，自己叫風音。

　　「風槿……風槿……」司寇郇翔趴在地上一聲聲地呼喚著。

　　「風槿……風槿……槿兒……哥哥在這兒……」如泉水般清澈的聲音蘊含著多少複雜的情感，似是思念，似是悲慟，似是期待，還隱含著淡淡的絕望。

　　這聲音……是他！那時便是他！自己是跟著這聲音來到這世上的。是他，真的是他。呵呵，真是笑話，天大的笑話，竟然聽錯了！風槿……風音……哥哥……哥哥你到底有多癡，到底有多傻？

　　訾槿閉上雙眼大笑著，臉上滿是苦澀。哥哥，讓我拿什麼還你，拿什麼才能償還你？

　　地上破碎的鏡片緩緩地化作無數點光亮，猛地鑽進訾槿的身體，她的腦海中出現各種各樣熟悉的畫面——

　　「素兒姐姐，我怕，我怕。母后她……」訾槿緊緊地抱住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兒，低低地哭泣著。

　　那女孩兒輕輕地拍著小小的訾槿，「陛下莫怕，娘娘不在了，你還有我。素兒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一身龍袍的訾槿大概只有十歲，她一步步地朝一個少女走去，猛地抱住她的腰，「姐姐在幹嗎？」

　　少女想藏起來的東西被訾槿奪了去，「姐姐是給誰繡的啊？不像是給槿兒的啊。嗯嗯，我想想……是不是君小三啊？」

　　訾槿坐在龍床上愣愣地看著眼前越發動人的女子，「姐姐跟君小三走吧，這次……槿兒怕是要迎娶司寇家的人。司寇族人生性奸詐，他們不敢拿槿兒如何，可姐姐呢？如今槿兒手裡沒有絲毫能護住姐姐的力量，姐姐和君小三走吧。」

　　訾槿蹙眉打量著眼前的君贏，說道：「朕明明喂了姐姐合和湯，怎麼會沒有呢？君小三，該不是你……」

　　君贏的一張俊臉通紅，「陛下莫要瞎猜，有時沒有也屬正常。」

　　訾槿微微松了口氣，「既然不是不行，朕便放心了。君小三，你要努力才行。哎，要個孩子有那麼難嗎？朕不管你們如何，五年之內，朕要你們給朕生個孩子！五年會不會太長了？要不三年呢？」

　　君贏的頭越來越低，連耳根都是通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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