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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寶羨愣愣地站在原地,待看到自己身後的梧桐時,他柔柔一笑,將一直揣在懷中的手爐塞到她手中,「暖暖手吧。」

  寶羨與梧桐回到前廳,小廝說訾槿隨手拿了一個饅頭回房去了,走時交代讓寶羨和梧桐一起用膳。

  寶羨又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微微一笑,對梧桐說道:「一起用吧,莫要辜負了主子的美意。」

  梧桐看了寶羨一眼,怯怯地坐下來,「寶哥哥,小姐變了好多。」

  寶羨垂下眼眸,「主子以前就是這般模樣,這幾日倒是和以前一樣了。」

  「寶哥哥,能這樣真好。小姐好,寶哥哥就會開心,寶哥哥開心梧桐也很高興。」梧桐低下頭小聲地說道。

  「嗯,這樣真好。如果能一直這樣,好不好?」寶羨垂眸低聲問道,不知在問自己還是在問梧桐。

  「可是……」梧桐為難地看了寶羨一眼,「夫人他們就要到了。小姐不喜歡夫人,也不喜歡那些人。我也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他們。」

  「梧桐再等等吧,再等等,他們便會不見的。」寶羨輕笑了一聲。

  「寶哥哥,我們走吧。」梧桐抬眸看向寶羨。

  寶羨猛然抬頭,「怎麼了?梧桐為何會……」

  梧桐看著寶羨,深吸了一口氣,「小姐說天下很大很漂亮,梧桐和寶哥哥一起走便不怕,也不會迷路。寶哥哥不願意嗎?」

  寶羨靜靜地凝視著梧桐,「梧桐大了,總要嫁人的,若真不願待在玉家,我去同夫人說。」

  「寶哥哥不願意同梧桐走嗎?」梧桐急急地問道。

  寶羨輕輕地放下碗筷,站起身來,「梧桐應該知道,從我記事起,夫人只允許我心中有一個人。自她出生,夫人便讓我在暗處看護她。我這些年來在將軍府與宮中來來去去只是為了她,努力習醫、識毒、練武也只是為了她,處心積慮、忍辱負重還是為了她。寶羨無牽無掛,生來為奴,寶羨的命、寶羨的人只能屬於她一個人。她生,寶羨活;她死,寶羨隨……梧桐,你該知道我已經不能……」

  「夠了!你為她做的這些她知道嗎?你自繈褓中便被那些人拿來練毒,我們相見時你的眼珠子還是漆黑的,可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小姐不但不心疼你,還拿這件事來嘲笑你,傷害你。若非為了她,你何必習醫、識毒,成了這般模樣!你真的甘心嗎?你為她淨身入宮,她是怎麼對你的?你不怪她嗎?不怨她嗎?她處處刁難你,拿這些事在你心上捅了一刀又一刀,你不疼嗎?不疼嗎?」梧桐歇斯底里地喊道。

  背對著梧桐的寶羨微微垂首,「主子待我很好。」

  梧桐狠狠地扔了手中的碗,站起來大聲吼道:「你早晚死在她手上!你早晚會死在她的手上!」

  寶羨翡翠色的眼眸漾出層層漣漪,他轉身對梧桐輕輕一笑,「若真的如此……寶羨心甘……」

  「我恨你!」梧桐把手中的箸砸在寶羨的身上,快步朝門外跑去。

  待梧桐走遠,寶羨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著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

  臥房的窗戶敞開著,訾槿坐在視窗仰望天空。今夜的月亮又圓又大,溫潤的月光灑在遠處的白雪上,映出一層華光。

  寶羨和梧桐會怎樣呢?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會在一起嗎?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自己和君太子也算吧。不對,自己是看著他長大的。對,是看著他長大的,也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雖然不算兩小無猜,也算得上青梅竹馬。若說對於君赤還算情有可原,咱們的君太子這次也太過分了,是不是該頒個什麼演繹獎給他呢?

  一個月,一個月能幹多少事啊!自己當時被假像蒙蔽了。想來也奇怪,才不到一年時間,君太子的確變了太多,變得太會拿捏自己的短處了,變得太不像君太子了。呵呵,君太子怎會說出那種話呢?君太子怎會不計前嫌呢?君太子怎會連半分脾氣都沒有呢?一個月,一個月的時間足夠預謀太多事了,更何況還有玉家的老狐狸。原來真的不能小看任何人啊!

  訾槿扶住隱隱作痛的頭,沒喝酒怎麼會頭疼?漸漸地,疼痛蔓延到全身,並一點點地加劇。訾槿猛然抬頭望向窗外,今日是十五,寶羨沒給解藥!她快步朝門外走去,一陣劇痛襲來,她眼前一黑,猛然摔倒在地。一波波鑽心的疼痛隨著熱浪襲來,訾槿努力地蜷縮成一團,想要緩解疼痛。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她額頭滾落,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才過了一會兒,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人影。

  「主子!」

  訾槿感覺自己脫離了冰冷的地面,被人抱在懷中,「寶……藥……藥……」

  「主子再忍忍,寶羨來得匆忙,將解藥忘在山莊了。主子不疼,就快不疼了……」

  訾槿面目猙獰地瞪著眼前的人,渾身僵直,止不住地抽搐著。這股疼痛牽扯著靈魂,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似乎有許多許多自己在周圍旋轉著,爭吵著。

  「穴……點……」

  「若強行點穴止痛,心血便會逆流,主子忍忍,忍忍便好。寶羨在這兒陪著主子,陪著主子……」寶羨緊緊地扣住訾槿的牙關,將她牢牢地抱在懷中。

  訾槿的意識逐漸渙散,腦中閃過前世今生的種種情景。這是一種直入骨髓的疼痛,無力抵抗,她的整個身軀隨著一波波的疼痛不斷地抽搐著,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寶羨翡翠色的眼眸已是一片水霧,「主子莫怕,寶羨在這兒。都怪寶羨不好,寶羨不該忘記拿解藥。不,不,寶羨不該對主子下藥……寶羨不該偷了師父的毒藥,讓主子受這種苦。只要主子不疼了,隨便主子拿寶羨出氣,寶羨絕不忤逆主子,主子說什麼便是什麼。寶羨再不敢……再不敢說讓主子心尖兒都會疼的話了。主子不疼了……不疼了……」

  臉色已白如宣紙的訾槿看到好多個自己在空中盤旋著,她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她想將自己找回來,卻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耳邊一直有人在說話,似乎還在抽泣,訾槿想安慰,卻張不開嘴,連喘息都很困難。漸漸地,她感覺身體的知覺遲鈍了,意識飄忽起來,似乎靈魂脫離了軀體,不再疼痛了,很空很空的感覺。

  第五十五章 恍然一夢憶前塵(四)

  訾槿愣愣地站起身來,看到自己旁邊躺著一個滿身鮮血的女子,此女子非常眼熟。她還未來得及驚訝,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槿兒,哥哥再不敢生氣了,哥哥再不爭了,再不搶了,只要槿兒好好的……槿兒隨哥哥回家,哥哥帶槿兒回家。」司寇郇翔將一個人牢牢地抱在懷中,溫潤如玉的眼眸中一片死寂,白皙的臉上是悲痛欲絕的神情。

  陽光下,司寇郇翔一頭垂至地上的黑髮隨風飛舞,如上等的綢緞,泛著柔和的華光。

  他一點點地撫摸著懷中人的臉,猛然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人,飛身離去。

  訾槿順著帝后的目光回頭,待看到站在那兒手持利劍的人時,她的瞳孔一陣緊縮,身體仿佛受到牽引一般,跟著帝后飄了出去。

  訾槿想抓住身旁的樹木穩住身子,卻驚訝萬分地發現此時的自己是靈魂狀態,驚恐之餘唯有跟在帝后身後飄蕩。

  她思緒紛亂地跟在帝后身後,親眼看著他如捧珍寶一般將那女子身上、臉上的血跡全部擦拭乾淨。然後取出她背後的暗器,看到了她胸口的傷,司寇郇翔的身子搖搖欲墜,幾欲跌倒。他雙手顫抖地替那女子換上嶄新的黃袍,笨拙地梳理著女子的長髮。那女子安詳地躺在龍床上,仿佛睡著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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