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風槿如畫 | 上頁 下頁
一二八


  訾吟風笑道:「也好。」

  訾槿起身走到門外,只見剛才出門的老嫗一直站在門外。她對訾槿微微一笑,「我已經讓他們去辦了。」

  不一會兒,四個人搬來了一張小床榻,上面鋪著厚厚的棉被。眾人將訾吟風抬到床榻上,訾槿將最厚重的披風裹在他的身上,蓋上兩層棉被,依然不是很放心。

  亭外的那片梅樹開得異常絢爛,株株枝繁葉茂,花瓣正面雪白,背面紫紅,迎風搖曳。枝條錯落,陽光穿行其間,越發顯得層層疊疊,雲蒸霞蔚。那些梅樹好似盛裝麗人,或迎風,或映雪,井然有致,不時有零星花瓣飄落,將這亭外的風光裝點得越發瀟灑得趣。

  亭內,圍繞著小床榻放置了四個燒得很旺的火盆。

  訾槿嘴角含笑地坐在床榻,讓訾吟風靠在自己的懷中,指著遠處的梅林,「看那邊,在月國可看不到這麼多冬梅。」

  訾吟風側過臉看了訾槿一眼,「你……喜歡這兒嗎?」

  訾槿的心仿佛被人放在蒸籠裡,悶熱悶熱地喘不過氣來,「喜歡啊。只要爹爹好好的,咱們一直住在這兒,可好?若爹爹想念姐姐和將軍夫人,我便想辦法將她們接過來,好嗎?」

  訾吟風目視遠處,良久,用那只還能動的手攥住了訾槿的手,「槿兒,爹爹給你說個故事聽,可好?」

  訾槿嘴角含笑,掩住眼中的淚光,「爹爹的故事,槿兒自是想聽得緊。」

  訾吟風無力地靠在訾槿身上,臉上露出一絲恍惚的笑容,「耀辰國建立之時,訾氏一族乃開國三大世家中權勢最大的一家。可惜當時訾家家主無子嗣,英年早逝,家中旁支為爭奪訾氏家主之位相互陷害。當時的開國君王見耀辰國已漸漸穩定下來,便借此千載難逢的機會集中皇權。已無家主,人心渙散的第一大世家訾家自是首當其衝地被君上收了軍權和政權。在朝廷的有意打壓和家族內亂之下,訾氏從此一蹶不振。」

  訾吟風喘了幾下,繼續說道:「自那以後,訾氏世代族人無論文人武將,均無人再升至五品以上。我爹爹乃世間不可多見的奇才,文治武功樣樣精通,雖然只是個六品武官,卻心懷鴻鵠之志,一心只想為國效力。延載十年,江南水利失治,君氏族長——我的姨丈在女帝的遷怒之下,被收回了兵權……」

  「咳咳……咳咳……」訾吟風無力地靠在訾槿的身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爹爹累了,明日再說給槿兒聽吧。」訾槿蹙眉撫著訾吟風的胸口。

  「不,你讓我說完。」訾吟風喘息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同年,姨丈將大表哥與二表哥送至我家,囑咐我父一定保我兩位表哥的性命。我父自是知道茲事重大,不敢大意,幾乎日日與表哥們寸步不離。可那一日……我同娘親去了廟裡,待回來的時候……爹爹與表哥已慘死在賊人的刀下……咳咳……」

  訾吟風靠在訾槿的身上,許久才喘過氣來,不管不顧地繼續說道:「後來我被姨丈接去了家中,細心栽培。自我住到姨丈家後,一直鬱鬱寡歡,小我兩歲的姨妹意晚日日與我相伴。我十四歲武試一舉奪魁,便暗暗起誓,一定要大幹一番,好將姨妹風風光光地娶進門。我雖繼承了爹爹的一身才華,但同時也繼承了訾氏一族官運不通的詛咒。姨丈為我跑來跑去,終是得了一個七品閑差。我為此整日鬱鬱寡歡,姨妹並未因此而嫌棄我,還日日好言相勸……咳咳……那時我便想將來若有我訾吟風一日,便不會拋下姨妹……咳咳……」

  訾槿眼中波光粼粼,「爹爹的苦,槿兒知道。以前不是爹爹的錯,爹爹一點兒錯都沒有,錯便錯在那人非要強求,搶了爹爹的幸福。」

  「咳咳……並非……如此,槿兒聽我說完。」

  訾槿垂下頭,「爹爹說,爹爹說,莫著急,槿兒聽著呢。」

  「十六歲那年,我已對仕途逐漸冷下心來,誰知上天卻給了我一個天大的機遇。我費盡苦心用盡所學,在三個月內損兵三千,將那怪獸斬殺,博得龍心大悅,冊封我『將軍王』稱號,受親王祿,世襲罔替。當時我欣喜若狂,以為不但可以風光地迎娶我的姨妹,並且訾氏一族從此再不必為仕途煩憂。可未曾想到,在我剛想下聘之時,帝后的懿旨卻搶先一步冊封我為君。當時我日日飲酒,上天給我開了一個多麼大的玩笑,短短七日,我便從一個人人羨煞、前途無量的將軍王成了女帝的宮妃。我怎能甘心?我這些年的努力成了什麼?不過是一場笑話。若不是為了我的娘親,我寧願自刎於殿前也不願入宮為君。意晚姨妹日日哭泣,姨丈搖頭歎氣。為了不連累姨丈一家與我訾氏所剩不多的旁支,我唯有一條路,那便是入宮為君……」

  訾吟風微微側著頭,握住訾槿的手,看著她的眼睛,柔聲說道:「剩下的事,不知你知道了多少,但是我已不願再回憶。此時我並非要為自己解脫,只是想告訴你……我後悔了,很後悔。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可當她就那樣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的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撕心裂肺,什麼叫絕望。」

  「咳咳……從那以後我日日將自己鎖在屋內,不敢面對任何人,甚至不敢面對自己。獨孤氏率先反了,我才走出太平軒,請命去為她平亂,卻被帝后駁回。帝后說:『女帝尚無子嗣,想來這耀辰皇朝也已到了盡頭……』我悔恨交加,當時我雖有心幫姨丈奪權,但並非要害她性命。想來想去,不過是一條性命,還給她便是。可怎知君贏打掉了我的佩劍,咳咳咳咳……」

  訾槿不敢抬眸,生怕讓他看到自己落淚的模樣,也不敢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只有一直撫著他的胸口。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喜歡的姨妹卻是君家的嫡子。為怕遭人毒手,自小便被當成女子來養。而死去的兩位表兄只是姨丈送出去的替罪羊,就連我爹爹也……我怒到極點了,不管不顧地沖了進去,一劍將那老賊斬殺。我那姨妹見此情形,一路逃了出去,挾持了我娘親,並告訴我自我十一歲住進君家時便已被下了毒,若沒有君家的獨門解藥,活不過三十歲。咳咳……我想誰也無法明白我當時的感受。娘親從對話中聽出了事情的緣由,當場自刎在那人的劍下。我紅著眼將那人斬成一段一段……我在君贏和娘親面前立下誓言,願追隨君贏,誓將為女帝統一天下。咳咳……」

  訾吟風靠在訾槿的懷中,看著遠處的梅花,「槿兒可會原諒我?」

  訾槿環住訾吟風的腰,嘴角噙著笑,「那時我小,不懂得爹爹的忍辱負重,不懂得爹爹的無能為力,只顧著自己,卻忘了為爹爹著想。所以槿兒不怪爹爹,她和我一樣從來沒有為爹爹著想過,一味地強取豪奪,卻忘記了爹爹的感受。所以她到死也從未怪過爹爹,一點兒都沒怪過。」

  訾吟風眸中閃過喜悅,眉頭輕挑,臉色在火盆的烘烤下也紅潤了不少。他整個人看起來如初見時一般神采飛揚,生機勃勃。他慢慢地坐正身子,拉著訾槿的手,看著遠處,「槿兒,你看遠處的梅花多好看,我從來沒看過如此美麗的梅花。若有來世,你便與我縱橫在這不見人煙的梅花穀,可好?」

  訾槿的胸口酸痛得厲害,她搖著頭,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不要,不要來世……只要爹爹好好活著,咱們便一直在這兒住下去,一直住下去。槿兒再也不出去了,好不好?」

  訾吟風緩緩地靠在訾槿的肩頭,臉上掛著恍惚的笑容,「槿兒,槿兒……若有來世,我一定第一個找到你,看著你,守著你,再不會讓你受委屈。」

  「不要來世,不要來世!我不會許你來世,你不許死,不許死!訾家小風,朕命令你不能死!朕命令你不能死,要不朕滅了訾氏一族!訾家小風……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朕不許你來世……朕不相信有來世……」

  「……恕臣君……不能……遵聖旨了……」訾吟風側過臉看著訾槿的雙眸,手細細地撫過她的臉,一點點地閉上了曾經神采飛揚的眼眸,一滴清淚無聲地滑落。

  天空慢慢地飄起了雪花,是誰在雪裡放聲大哭,誰的眼淚滑落眼角……

  訾槿每日呆站在訾吟風最後滯留的亭子內,遠眺對面的梅林。不知何時,梅林正中的空地上多了一處新墳。

  今日訾槿的身上多了一個小小的包袱,她依然站在亭內,像往日那般望著遠處的新墳,不願靠近。她漸漸地紅了眼眶,「爹爹,我要走了。也許……以後都不會回來。」

  「你甘心嗎?」老嫗站在訾槿的身後,冷聲問道。

  訾槿猛然轉身,眸中全是防備之色,「甘心與否,與你何干?」

  「你先隨我去個地方,再決定要不要走。」老嫗眼底閃過一絲失望,轉身朝長廊走去。

  訾槿考慮片刻,隨即跟上了老嫗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後不知走了多久,老嫗將訾槿帶進了谷内最高建築的門外,輕輕地推開了門。

  入眼的便是一張巨幅女子畫像,畫中的女子手持書卷迎風而立,棕紅色的髮絲流瀉下來,襯得肌膚如雪。她柳眉緊蹙,長長的睫毛,細長的丹鳳眼,眼尾上翹,小巧的鼻樑,緊抿的嘴唇,明黃色的衣襟隨風而起,似是要飛升九天的模樣。但女子眉宇之間流露出的悲傷,卻讓她落入了塵世之間。

  這畫像雖然和自己在納藍家廟中見到的女子畫像較為相像,卻不是同一個人。納藍家廟中的女子沒有這女子的嬌媚,這畫中的女子也少了帝王的霸氣,而且這女子的髮絲是少見的棕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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