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槿如畫(127)_張瑞

一二七

　　老嫗見訾槿跟上了自己，不再做聲地拉起她的手，慢慢地朝門外走去。

　　「放肆！」訾槿臉上閃過惱怒之色，猛地掙脫老嫗的手，而後被自己的怒氣所震撼，見老嫗驚愕地看著自己，似乎是做得有點兒過分了，但是又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裝作沒看到。

　　老嫗驚愕地看了訾槿一眼，眸底滑過一絲受傷，而後佯裝無事地繼續帶路。

　　出了房門，抬眸便看到湛藍的天空，天氣卻陰冷得很。放眼望去，山巒疊嶂，遠山一線，更兼一片白雪壓枝。房外成片的梅花怒放，真正是淡若丹青，美如圖畫。

　　訾槿拉緊了身上的披風，疑惑地看著遠處的白雪與滿園的梅花。此時乃夏中，梅花怎會綻放得如此早？又哪兒來的冰雪？這天氣也冷得奇怪。

　　「此處山谷旁有一座冰川，冰雪四季不化。冰川擋住了谷中的日出，所以此穀名曰『不日穀』。谷中的梅花四季常開，沒有陽光，花兒卻開得更好了。」老嫗聲音沙啞，邊走邊說，似在自言自語。

　　訾槿疑惑地盯著老嫗的背影，心中湧起一絲熟悉的感覺。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老人將訾槿帶入一間清雅的小屋外，輕輕地推開了門。

　　訾槿攥緊拳頭，深吸了一口冷氣，方才走了進去。

　　屋內的擺設很簡單，只有一桌、一椅、一床。

　　訾槿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走向床邊。她緩慢地伸出止不住顫抖的手，輕輕地觸摸了一下床上毫無血色的人。還好，還有體溫，只是呼吸卻微弱得厲害。

　　「他怎會傷得這般嚴重？」訾槿蹙眉坐在床邊，伸手撫摸著那人的臉。

　　「你們同時墜崖，他牢牢地將你護在懷中，你自是無礙，可他的筋骨已斷了不少，身上又有陰毒，恐……」

　　「恐什麼？只是斷了幾根筋骨，還能醫不好？」訾槿神色一凜，眼底寒氣逼人。

　　老嫗在訾槿淩人的氣勢下心中泛起寒意，膝蓋隱隱發抖，「若只是斷了幾根筋骨，自是不難。但他在高處跌落，傷了臟器，引發了陰毒，故而……他能挺到此時，已是強弩之末。」

　　「陰毒？我二人同時從高處跌落，為何我無恙，他卻……」訾槿蹙眉深思，隱隱地聞到了一股異香，莫非是那異香？

　　「此毒在他體內並非一朝一夕。依谷内醫者判斷，這毒已在他體內近二十載，就算他沒有從高處跌落，恐怕也命不久矣，這次墜崖也只是提前引發了他體內的毒。」

　　訾槿的臉色一點點地沉下來，心口無比壓抑。她伸手攥住訾吟風的手，訾吟風疼叫了一聲，而後小聲地呻吟著。

　　訾槿驚嚇之餘連忙鬆開手，卻明顯感到那手綿軟無力，似乎筋骨已斷，「怎會這樣，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老嫗微微垂眸，不再言語。

　　訾槿猛然起身，死死地盯著老嫗，眼中滿是防備，「你是誰？」

　　老嫗抬頭，「既然你已想起以前，為何獨獨想不起我來……」

　　訾槿眼中閃過疑惑，而後沉思片刻，不再說話。她轉身坐回了床邊，仔細地按住訾吟風的脈搏，臉色越發凝重起來。

　　老嫗悄然退到門外，不一會兒工夫，有人送來一碗熱粥。

　　訾槿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甜粥，心中泛起莫名的悲傷與苦澀。他身上的毒是一種極其慢性且無解藥的毒，如今已深入骨髓肺腑，看這時日，怕是少說中毒已有十五年以上。想來他以前該是用強勢的內力和靈藥壓制住了，所以讓人看不出來，可這身子確實已是強弩之末了……

　　一滴熱淚從訾槿的眼角滑落，該怎麼辦呢？怎樣才能救他？以前雖然怨他怪他，可是從未想過讓他死。該怎麼辦啊？訾槿趴在床邊輕聲抽泣著，壓制不住心中濃重的悲傷，腦中浮現一幕幕的往事。

　　「訾家小風，這太平軒可是朕……呃……是我親手設計的，裡面的每處細節可都是我的一番心血，你可喜歡？」

　　少年微微揚起眉，眸中是壓抑不住的欣喜之情，「還好。」

　　「訾家小風，這青背龍魚一共才進貢了兩條，我偷偷地讓禦膳房給你煮了。為怕哥哥家的小魔頭知道，我可在禦膳房外等了近兩個時辰呢，你可都要吃完。好吃嗎？」

　　少年歪著頭眯著眼滿足地笑道：「可以。」

　　「訾家小風，看這本兵書！這可是兵部老傢伙的壓箱寶貝，被我搶了來。看看，有用不？」

　　少年細細地翻閱著兵書，良久，才發現身旁還站著一個等待答案的人，他皺著眉說道：「一般。」

　　大片大片的花櫚木一夜之間全部病死，少年愣愣地站在太平軒門外，臉上無喜無怒。

　　「訾家小風……」

　　少年猛地轉過頭來，仇恨地盯著對面的人，眸底滿是複雜之色，「你以為什麼都能強求嗎？你看到沒有，它們死了，全都死了！為何你一定要強求？你為何要強求！」

　　「怎麼……哭了？咳……咳……」訾吟風睜開雙眼，看著哭得異常傷心的訾槿，皺眉說道。

　　訾槿猛然抬起淚眼，愣愣地看著訾吟風，「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眼淚止不住地流著。

　　訾吟風忍住劇痛，抬起手細細地擦拭著訾槿的淚水，「是爹爹……對不住你才是。」

　　訾槿心中酸澀交加，「你不要騙我，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記得了，我記得了。可是……你別死，我會對你好……我會對你好……只要你不死，以後我慢慢補償你。」

　　訾吟風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怎麼對爹爹好？好好孝順爹爹嗎？給爹爹養老送終嗎？爹爹也想……爹爹也想給槿兒找個好人家的孩子，爹爹也想看著槿兒過上開心的日子。爹爹不是個好爹爹，讓槿兒受了那麼多苦，經歷了那麼多屈辱。如果爹爹就這麼去了，你莫怪爹爹，爹爹已經盡力了，真的盡力了。」

　　訾槿淚眼模糊，「你既然想做爹爹，你便做就是。你別死，只要你別死，說什麼我都依你。真的依你……我以後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了。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邊陲嗎？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胭脂穀嗎？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綏棱鎮嗎？你不是說要帶我吃遍江南的點心嗎？你快點兒好……快點兒好……我等著你，我一直等著你……」

　　訾吟風蒼白的嘴唇微微顫動著，「爹爹餓了……」

　　訾槿用衣袖隨便擦了把臉，小心萬分地將訾吟風扶坐起來，慌忙起身端起那碗還溫熱的粥，一勺一勺地喂著他。

　　訾吟風的眼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身上也不那麼痛了。才吃下了半碗粥，他已感到胸口翻騰得厲害，便笑著搖頭，「飽了，槿兒也吃點兒吧。」

　　半碗粥下去，訾吟風的精神恢復了不少，臉色不像剛才那麼蒼白了。訾槿不停地安慰自己，也許自己號錯脈了，當初自己病得那樣嚴重，不也是號不出來嗎？

　　訾吟風側過臉看著給自己整理衣衫的訾槿，微然笑了，「槿兒，咱們出去看看，這個時候木槿花該開了……」

　　訾槿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不日谷常年積雪，沒有木槿花。」

　　訾吟風眸中露出失望之色，喃喃低語：「是嗎？」

　　訾槿看了看窗外，隨即說道：「雖然這裡沒有木槿花，可是梅花開得很好啊，要不要去看看？」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