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槿如畫(110)_張瑞

一一〇

　　那日再次醒來，才遲鈍地發現自己在一間破舊的客棧裡，當場欣喜若狂，抓住小白問來問去，才知道他帶著自己一路殺出了未央宮。

　　訾槿上下左右將小白打量了好幾個來回，想像不出這一路廝殺出未央宮的模樣——白衣輕舞，懷抱美人，單手持劍，一臉肅殺，聞風而動，他在鮮血中沐浴著晨光，嘴角輕揚，冷笑道：「擋我者死。」

　　訾槿揮舞著菜刀，歪著頭傻笑出聲，「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戰衣，腳踏五彩祥雲來接我。」她突然停住了笑，手僵在半空中，傻愣愣地看向院門——只見他頭上的布巾已經散亂，能隱隱看到裡面的白髮，土黃病態的臉上都是汗水和泥巴，一身稍顯短小的青衫上滿是斑點和水漬，右手還拎著一根剛從地裡拔出來的滿是泥土的水蘿蔔。一根水蘿蔔？

　　他遮掩著身上的污漬，磨磨蹭蹭地朝院子裡走去，土黃色的臉上滿是不安。

　　訾槿手持菜刀，愣愣地走出來，盯著他手裡的水蘿蔔，「小白，你不是跟著他們捉山雞去了嗎？」

　　「嗯。」他垂下眼睛，一點點地往前走。

　　「山雞呢？」訾槿問。

　　「換成它了。」小白土黃色的臉上閃過一絲歡喜，得意地揚起手中的老蘿蔔。

　　「換它了！為什麼？」訾槿的臉上已佈滿陰雲。

　　「他們說山雞不好吃，這個好吃。」小白搖了搖手中的蘿蔔。

　　「山雞不好吃，這個好吃？你拿山雞換蘿蔔！」訾槿有種想要暴走的衝動。

　　小白連忙把蘿蔔藏在身後，低下頭，略顯委屈地抿著嘴唇，「不是。」

　　訾槿弓著腰，狠聲問道：「不是？誰會拿山雞換蘿蔔！誰會拿山雞換蘿蔔？

　　「嗯。」小白無意識地應了一聲。

　　「嗯？！」訾槿瞪大雙眼，喘著粗氣，死死地盯著小白。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想活活氣死我是不是？

　　小白怯怯地往前走了兩步，看了看訾槿手中的菜刀，小聲說道：「小紫，不生氣。下次……不換了。」

　　訾槿喘著粗氣，憤恨地轉過頭，不再看他。

　　小白又上前兩步，抬起頭，怯怯地說道：「不生氣，他們說蘿蔔補氣血，我換回來給你吃。」

　　訾槿放下手中的菜刀，扭頭看了小白一眼，「看你的臉髒成什麼樣子，還不過來，我給你洗洗。」

　　小白臉上閃過一絲喜色，急忙走上前，將蘿蔔仔細地放在牆根，手緊緊地拉住了訾槿的衣角。

　　訾槿臉上的怒容未消，小白也不敢多言。她拿起沾了水的粗布手巾粗暴地蹂躪著小白細緻的皮膚，直到把那張臉抹得雪白，又惡意地將它揉搓得通紅，才停住了手。小白一直笑眯眯地看著訾槿，不喊疼，也不躲閃。

　　訾槿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她拉著小白坐了下來，動作輕柔了不少。和一個白癡生氣，簡直是浪費時間和生命，你氣死了他也不知道。

　　訾槿一點點地解開他的頭巾，梳理著他長至膝蓋的銀髮。他的發柔軟得如同上等的綢緞，訾槿拿著篦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小白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嘴角還掛著淺笑。訾槿將他的頭髮仔細地盤好，把頭巾包牢，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又將一種黃色的藥膏抹在他的臉上，轉眼間，那透明的肌膚又成了土黃色。

　　「身上怎麼那麼髒？他們欺負你了？」

　　小白趴在桌上，盯著訾槿，輕輕地笑了，「沒有。」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抓了山雞、兔子，很多，好玩。」小白墨玉般的眸子閃閃發光，隱隱閃爍著自豪之情。

　　訾槿歪著頭看了小白一會兒，你抓了很多山雞、兔子，卻只帶回來一根老蘿蔔！

　　小白拉住訾槿的手，「小紫好，他們好，山好，都好，我喜歡。」

　　訾槿垂下眼簾，抬手一點點地撫摸著小白的額頭、眉間、臉頰、嘴唇，「那……以後我們便一直住在這兒，可好？」

　　「好。」他想也未想地答道。

　　訾槿的嘴角露出一抹淺笑，伸手摟住了小白，將臉埋在他的肩頭，「小白，你真好。」

　　小白耳根紅紅的，嘴角的笑意更深，慢慢地伸出胳膊，欲摟住訾槿。

　　「紫兄弟在嗎？」門外傳來了喊聲。

　　聽到人聲，小白嚇得一哆嗦，趕忙收回了手。訾槿鬆開了小白，走出屋門。小白不悅地抿著嘴，隨即拉著訾槿的衣角，一同走了出來。

　　院門口站著一個少年，抬起頭憨憨地咧嘴一笑。他平日裡散亂的髮髻梳得齊齊整整，身上穿的雖是粗布長衫，卻漿洗得很乾淨，像是剛換上的，襯得整個人格外清爽。他手上還拎著一隻笨拙的竹籃。

　　訾槿有點兒驚訝地看著少年，「石兄弟有事嗎？」

　　「俺娘煮好了兔子和山雞，讓俺給你們送了過來。」少年走到訾槿面前，打開了竹籃，裡面的兔子和山雞還冒著熱氣，看樣子是剛剛煮好的。

　　訾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麼能勞煩石嬸子呢，你們吃吧，我們也快做好飯了。」

　　少年撓了撓頭，「紫兄弟，你別生氣，剛才俺們是和白兄弟鬧著玩呢。俺娘說一看你們兄弟倆就是城裡人，肯定不怎麼會燒火做飯，這才讓俺想辦法換了白兄弟的獵物，俺娘燒好了才給你們送來。再說了，今天能抓到這麼多東西，還多虧了白兄弟呢。」

　　訾槿扭頭看了小白一眼，「那就麻煩石嬸子了，石兄弟快進來坐吧。」

　　少年扭扭捏捏地走進屋子，將手中的提籃放到桌上，對著訾槿和小白又是一陣傻笑，「俺娘說送到了，就讓俺回去。」

　　小白一直拉著訾槿的衣角，緊緊地跟在她身後。訾槿暗中掐了一下小白的手，他才不情願地鬆開了手。

　　「既然石兄弟都來了，就一塊吃吧。飯已煮好了，這麼多東西我們倆也吃不了。」訾槿趕忙將板凳放在少年的身旁。

　　少年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籃子，憨憨一笑，「不了，俺娘還在家裡等著呢。」

　　少年明明貪吃，卻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讓訾槿暗自好笑，好多年沒看到如此淳樸的人了。「石兄弟怎如此客氣，這麼多東西我們根本吃不了。你若是不在這兒吃，那就把東西帶走吧。」

　　少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微黑的臉龐有點兒泛紅，「那俺就不客氣了。」

　　訾槿謙和地一笑，隨即擺好三人的板凳。小白看也不看二人，話也沒說，一屁股坐在中間的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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