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槿如畫(95)_張瑞

九五

　　每日清晨訾槿醒來，小白早已不知去向。有時她甚至懷疑小白到底是不是人，這戒備森嚴的未央宮好像他家的後院，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最起碼到現在還沒有誰發現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的房間裡睡了半個月之久。所以小白一定不是人，一定是自己日復一日做著同樣的怪夢。

　　訾槿為了證明自己的想法，曾惡狠狠地掐住小白的臉，使勁兒扯著，小白也不喊疼。許是訾槿掐的時間有點兒長了，小白笑吟吟地靠在她的肩頭，伸出裡面的那只手放在她面前，柔聲說道：「有傷，會看見，換地方。」

　　訾槿頓時泄了氣，立馬鬆開小白的臉。小白墨玉般的眸子發出晶瑩的光芒，他的臉輕輕地蹭著訾槿的肩窩。肌膚相碰時，訾槿明顯感到那被自己揉捏過的半張臉火辣辣地燙人，「小紫，心疼，捨不得。」

　　從那以後，訾槿再也不敢對小白狠下毒手，生怕自己內疚而死。

　　一個白影迅速躥了進來，悄悄關上房門，輕手輕腳地走到兀自發呆的訾槿身後，伸手摟住她的腰，臉放在她的頸窩輕輕地磨蹭著，「小紫……」

　　聞到這熟悉的氣息，訾槿並未回頭，對於他的撒嬌已是無奈至極。若哪日他不如此膩人了，訾槿反倒會覺得奇怪，「今日怎麼這麼早？」詢問的話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小白嘴角噙笑，墨玉般溫潤的眸子凝視著訾槿，「晚膳後，沒人看著。」

　　訾槿又看了兩眼書卷，不再理會如小狗般在自己身後磨蹭的小白。

　　小白察覺到她的忽視，想也未想伸出手搶了她手中的書，並藏在身後，退後兩步怯怯地看向訾槿。

　　訾槿驚愕地轉過臉來，搶東西？一天不見，膽子肥了不少啊！「拿來。」

　　小白羽扇般的睫毛輕顫著，垂著眼簾搖了搖頭，又後退了兩步。

　　訾槿暗暗好笑，搶了之後知道怕了。她虎著臉，怒視著小白，壓低聲音吼道：「給我！」

　　小白將書緊緊地攥在手裡，抬起頭來，潸然欲泣地凝視著訾槿，瑩粉色的唇死死地抿著，怯怯地開口道：「小紫，不生氣。看我，我好看。」

　　訾槿突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有和一本書吃醋的人嗎？白癡的思維果然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小白感到訾槿的怒氣輕了不少，便怯怯地上前兩步，見訾槿掃了他一眼，立即卻步不前。

　　訾槿頓時有種無力感，想想欺負一個白癡挺沒有意思的。她無奈地起身走到小白的身邊，伸手拿起書，放在身邊的桌子上，「不喜歡可以說，下次不許這樣了。」

　　小白連連點頭，墨玉般溫潤的眸子蕩漾著層層漣漪，「小紫，想睡。」

　　想睡？現在最多酉時，平時也沒見你睡得這麼早啊。

　　小白明顯感覺到了訾槿的心不在焉，不滿地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想睡。」

　　訾槿心道：一定無視他！一定無視他！徹底無視他！可她靈巧的手指已習慣性地一點點地褪去小白的長袍。

　　啪——一堆綠色的粉末從衣袍中掉了出來。小白立即蹲下身，想撿起那東西，可越捏越碎，完全拿不起來，「怎麼辦？小紫，怎麼辦？」

　　訾槿好奇地蹲下身來，看到的卻是已碎了的糕點，「哪來的？」

　　「他們沒注意，我拿的，給小紫。怎麼辦，怎麼辦？」小白使勁兒捏著糕點，眼睛忽閃忽閃的，潸然欲泣地看向訾槿。

　　訾槿看著小白一點點地捏著糕點的模樣，心中突然特別難受。她緩緩地伸出手，一點點地捏起那綠色的粉末，放到嘴裡，「綠豆糕……嗯，很好吃。」

　　小白抬起頭，凝視著舔著手指的訾槿，良久，破涕為笑，眼睛彎彎的，閃閃發光，「小紫不愛芙蓉，喜綠豆。我看見，便拿了。」

　　訾槿垂下頭，拉起小白，拍了拍他身上的碎糕屑，「睡吧。」

　　小白笑眯眯地伸出手來，生疏地解著訾槿的扣子。訾槿一直垂著頭，未去阻止。

　　這些年來她身邊的人來來往往，他們自認為關心她瞭解她，經常擅作主張，做一些自認為對她好的事，可是從來沒人問過她的感受，問她需要不需要，願意不願意。很多東西並非她想要的，卻被他們自以為是地強加在她的身上。那些善意最後成了負擔、成了懼怕、成了她逃跑的理由。

　　許是她偽裝得好，許是他們認為這點兒小事不足掛齒。那麼多人中，也只有照顧她起居的魚落知道她根本聞不了芙蓉糕的味道，卻經常對著綠豆糕流口水。可眼前的人和她在一起不過短短數日，他看著只是個不諳世事的稚子，卻能從她的眼神中準確地讀出她的喜怒哀樂，然後順從她、依靠她、需要她，讓她體會那種被人全心全意地依賴著的幸福感和滿足感。

　　身旁的人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比較女氣，纖長、瑩白、柔軟，卻讓人莫名地安心。不過短短半個月，訾槿已經習慣了他的陪伴、他的童稚、他的眼神。若在辰國的日子，他並未出現的話，自己該孤單成什麼樣子？

　　「小白怎麼知道我愛吃綠豆糕？」黑暗中，訾槿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小白絲綢般的銀髮，不甚在意地問道。

　　小白乖順地倚著訾槿，舒服地眯著雙眼，像一隻被捋順了毛的貓，「不知道，心裡就是清楚。」

　　訾槿的手更加輕柔了，輕拍了小白兩下，「睡吧。」

　　「小紫。」

　　「嗯？」

　　「這樣，真好。」

　　「嗯。」

　　天還未亮，小白輕手輕腳地爬下床，抱起自己的衣物，嘴角噙著淺笑，坐在床邊，小心地掖了掖被子，看了訾槿一眼，才慢慢地朝房門走去。

　　「小白。」訾槿睜開眼時，正好看到他走到了門口，想也未想便開口喚道。

　　「嗯？」小白抱著衣服回頭，抬眸淺笑。

　　小白的背影讓訾槿的心底感到濃濃的不安，有種他再也不會回來的感覺。她凝視著小白的笑臉，驅逐著心底的不安，歪著頭對他一笑，「沒事。」話畢，迅速地躺了回去，不敢目視小白的離去。

　　小白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墨玉般的眼眸蕩漾著喜悅的漣漪，「別怕，晚上，我來。」

　　訾槿閉著眼睛，聆聽著輕柔的開門、關門聲，再次沉沉地睡去……

　　霞央宮內，四根騰龍金柱豎立在大殿的四個角落，上面懸掛著琉璃彩穗燈，照得廳內通明透亮。紫金為頂，白玉為壁，絲幔飛舞，珠簾環繞。小巧的掐絲香爐焚著淡淡荷香，香氣若有若無地縈繞在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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