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槿如畫(86)_張瑞

八六

　　未央宮，未央宮，一個年幼的帝王兒戲般的承諾。

　　當初漢武帝六歲，為陳阿嬌許下金屋藏嬌的誓言。因此，未來的陳皇后入住未央宮，將此誓言看成了漢武帝對她一生忠誠的佐證。這恰恰成為她此生最大的錯誤。陳皇后驕縱無比，徹底忘記了給她承諾的人是天子，還是個年僅六歲的天子。她太過天真，漢武帝為何順從她？還不是因為皇帝的寶座尚未坐穩，他需借助陳皇后母親的勢力來鞏固自己的天子地位。在帝王的心中，權力永遠勝過一切。所以陳皇后被廢，被驅離未央宮，實屬預料之中。

　　漢武帝廢了陳皇后，立衛子夫為後，為示對她的榮寵，依舊賜住未央宮。由一個低賤的歌女一路爬上皇后的寶座，衛子夫一生的經歷可謂不朽的傳奇。然而她又能比陳皇后好到哪兒去？做了漢武帝三十四年的皇后，卻是在孤寂中度過了二十年，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眾人都說她能一步登上鳳輦，是她的肚子爭氣。但又有幾人知曉，她的榮寵實是建立在衛青、霍去病的功績之上的。帝王身邊絕不會缺少為他生兒子的女人，但絕對缺少真正為他平天下的能臣。衛子夫的悲哀在於過於長壽，她活得太久，以至於容顏凋謝枯萎，青春不復。當衛氏一族地位顯赫的男人相繼離世，此時仍在她身邊的只有一個懦弱的太子。她已如此高齡，又如此無依無靠，又怎能爭得過鉤弋夫人之流呢？

　　未央宮曾經住過兩位最高貴的女人——陳皇后被廢之後，為愛瘋狂，死後按庶民之禮而葬。衛子夫身為皇后之尊，在後宮中孤寂了二十年，卻落得個銼骨揚灰、削髮為尼的下場。

　　帝王之寵，成了天大的笑話。

　　帝后啊帝后，用未央宮將你埋葬，你甘願嗎？

　　訾槿無聲地歎息，心痛得厲害，幽然轉身，卻看到一個孤獨瘦弱的身影縮在牆角，琥珀色的眸子中含滿了淚水……

　　第三十章眾裡尋他千百度（二）

　　訾槿幽幽轉醒，天已大亮。她黯然地歎息一聲，夢醒本該了無痕，可那個莫名熟悉的身影一直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令她的心莫名地酸楚。

　　「怎麼，捨得醒了？還以為醒不來了呢。」西樂不高不低的聲音中夾雜著淡淡的諷刺。

　　「西樂……你怎麼來了？」訾槿坐起身，撫著有點兒疼痛的頭，看向坐在床邊的西樂。

　　「本王若再不來，小啞巴便要睡死過去了。」西樂從床旁邊的椅子上起身，站到一邊俯視著訾槿。

　　「我睡了很久嗎？」訾槿側過臉，細細地打量眼前的西樂——妖嬈的眼睛微微上挑，潤澤的薄唇輕抿，下巴削尖，線條極其優美，脖頸修長而細膩，若真是男子的話，也是美到了極致，堪比獨孤郗徽。

　　「不久，才三日而已。」西樂眉頭輕挑，踱步到離床很遠的地方，悠然坐下，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王爺，藥已煎好，是否讓公子服下？」曉僕手端藥碗，站在門外說道，只是她的聲音與對訾槿說話時有所不同，具體哪裡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嗯。」西樂隨意地玩弄著桌上的古玩，不甚在意地哼了一聲。

　　曉僕一點點地走近，訾槿緊緊盯著碗中漆黑的藥汁，吞了吞口水，「那個……西樂，其實我那什麼……就是多睡了一會兒，不至於喝藥這麼嚴重吧？」

　　「御醫說你陰虛體弱，要調理些時日，這藥一定要喝。」西樂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瞅著訾槿，淡淡地說道，語氣中有不容忤逆的強硬。

　　「公子喝藥了。」曉僕恭敬地站在訾槿身邊，一臉冰冷地說道。

　　訾槿看了一眼西樂淩厲的眸光和一臉冰冷的曉僕，無力再爭執。不就是喝藥嗎，魚落的藥可比這苦多了，還不是一喝就是好幾年。訾槿手一揮，端起藥碗，一口氣灌下去，苦得齜牙咧嘴。

　　「小啞巴若以後還是這般聽話，本王重重有賞。」西樂似是很滿意訾槿的表現，聲音也柔和了幾分。

　　「西樂我……」

　　「奴婢有事稟告王爺。」曉僕恭順地走到西樂面前，施了一禮，打斷了訾槿的話。

　　「嗯，說吧。」不知為何，西樂的桃花眼立馬柔和了不少，語氣中少了許多往日的戾氣。

　　「還請王爺糾正公子的稱呼，此時未央宮內不比外面，若任公子一意孤行，恐為王爺招來禍端。」曉僕的聲音出奇地柔和。

　　訾槿目瞪口呆地盯著曉僕的背影，這是幹什麼？當著我的面告我的狀？

　　西樂微微抬起眼眸，臉上是難得的認真，不甚在意地瞟了訾槿一眼，淡淡地說道：「知道了，下去吧。」

　　訾槿垂著頭，玩弄著身上的被角，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到底在執著什麼？千里迢迢地來到這裡，只不過是從一個沉悶的牢籠跳入了另一個更沉悶的牢籠罷了。到底在找什麼？到底要尋什麼？明明什麼都不清楚，為何一定要來這裡？

　　「聽到她說的話了嗎？」

　　「那我該叫你什麼？」

　　「御賜——安樂親王，本名——司寇郇樂。本王特別恩准你可以隨意叫。」安樂王玩弄著手中的茶盞，對訾槿淺淺地一笑，那絕世傾城的淺笑令周圍的景物頓失顏色，勾人心魂。

　　訾槿木木地應了一聲，腦海中浮現四個字眼——一笑傾城。

　　「小啞巴好好休息，本王還有些公事要忙。」安樂王看到訾槿在發愣，嘴角又勾起一抹妖嬈的笑，說完便已起身。

　　「西……那個……你……」訾槿緊張地絞著被角，張嘴喚道。

　　「嗯？」

　　「那個……你什麼時候回來？」訾槿局促地問道，「在這裡我只認識你……你知道我……」

　　「小啞巴還不知道嗎？本王雖也在宮中居住，卻離此宮甚遠。小啞巴該知道，宮中有宮中的規矩。」安樂王美目一轉，笑意直達眼底。

　　「噢……」訾槿籌措了一會兒，見安樂王依然站在原地，大著膽子說道，「我可不可以換個宮殿住，這宮殿怪怪的。」

　　「怪嗎？」安樂王狀似苦惱地垂眸沉思了一會兒，「對你來說……怪，就對了。」話畢，他突然大笑出聲，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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