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槿如畫(49)_張瑞

四九

　　我沉醉在夕陽中，忘卻煩憂，忘卻自我，忘卻了一切。突然，美好的氛圍被一個熟悉而尖銳的聲音打破了。

　　看著她被擾了清夢，微微皺起眉頭，我頓時怒火中燒。平日裡宮中的事我不願多問，現在那美人卻跑到她眼前讓我難堪！不過我更想知道她得知我對那美人恩寵有加後的反應。

　　但我很失望，她眼底滿是看好戲的好奇和偷窺他人隱私的興奮。她聚精會神地聆聽著，連我一直在她身旁都不知道。我悶悶地躺在原地陪她一起聆聽，依然是宮中不變的戲碼——爭寵。

　　她的臉色一點點地變了，奪目的神采消失了，眼底的好奇與興奮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驚與恐懼。

　　我不想讓她看到如此醜惡的一幕，更不願看到她清澈如水的眼眸染上世俗的塵土。

　　尖銳刺耳的聲音在叫囂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呵呵，多可笑啊，眾人眼中的我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名分，只是地位，只是榮耀。

　　她轉過臉看到了一直躺在原地的我，眼底的恐懼慢慢擴大，驚恐萬分地看著我。她的反應令我異常無助和悲傷，一陣陣冷氣從心底深處冒了出來，令我四肢僵硬手腳冰冷。我緩緩地靠在她的肩頭，舒緩一下心中快要窒息的疼痛，眼眶微微地濕潤了。

　　她的身子異常僵硬也異常溫暖，還夾雜著淡淡的青草香氣。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子軟了下來，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背。我的心被她撫得疼起來，心底的委屈慢慢地加深了，說不出的異樣感覺蔓延開來，有滿足也有酸楚。

　　不夠，不夠……我要的遠不止這些。我使勁兒貼近她，卻很害怕下一刻她便消失不見了。我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尋找安全感，發洩自己的委屈情緒。

　　身邊這麼多人，唯有她把我當做一個有血有肉有喜有怒的人，而不是名分、地位、榮耀。可我還是很怕，怕有一天她也會把我當成太子殿下。我恐慌地搖著她，需要她的保證和妥協，卻看到她清澈如水的眼底流露出憐惜的神情。我羞憤不已，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生疼。

　　我是最尊貴的太子殿下，我允許她打我、惱我、恨我，但絕不允許她可憐我，絕不允許！

　　我再次狼狽地逃開，頭也不敢回地逃開。

　　我坐到首座上，卻未看到她的身影，心中焦急起來。她是不是找不到回來的路了？還是又碰上了什麼不該遇見的東西？當我看到她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縮頭縮腦地找位子，還時不時地朝我的方向偷看時，頓時心情豁然開朗，淡淡的喜悅溢上心頭。

　　君赤細緻地幫她整理淩亂的衣袍與髮髻，柔情如水。那畫面卻如一根毒刺般狠狠地紮進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偷偷地打量著我，我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她如偷兒般慌忙躲開，那不安的模樣如受到驚嚇的兔子，惶恐而膽怯，讓人心生憐惜。

　　過了一會兒，她的目光越過我，開始打量起我的美人。我故意同美人親昵，卻不敢回頭與她對視，餘光不自覺地瞟過去，卻見她如飲水般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美酒。

　　她是……在意嗎？

　　不知君赤同她說了什麼，她煩躁地甩開了他，獨斷獨行地喝著酒，憂愁漸漸浮現在她的眼眸中。

　　我怕她為此不悅，不敢再與那美人親昵，卻見君赤上臺撫琴。大廳之上，君赤的琴聲令滿朝文武如癡如醉。她癡迷地望著君赤，呆呆地笑著。君赤轉臉與她對視，眸中有親昵、縱容，還有一絲羞澀。

　　我對這琴聲厭煩不已，又恐慌不已，她與君赤的世界是我所渴望卻遙不可及的。我開始妒忌君赤，妒忌這個從出生以來一直未受到重視的皇子。

　　一曲終了，她對君赤露出朝陽般的笑容，搖搖晃晃地朝他走去。為了不讓自己失態，我緊緊地攥住拳頭，低下頭去。突然，喧鬧的大廳詭異地靜寂下來，我猛地抬起頭，入眼便是她嬌憨地親吻著君赤的畫面。這個畫面將我的偽裝全部打碎，壓抑的憤怒全部湧上心頭，恨不得毀了一切。

　　我粗暴地將她拽上車，本想狠狠地揍她一頓。她似乎感覺到我的怒氣，醉眼蒙地憨笑著對我撒嬌，乖順地紮進了我的懷中，蹭著我的胸口。頃刻，我那毀天滅地的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滿腔的愛意與縱容。

　　我輕輕地親吻著她的額頭、她的眉、她的眼，和她甘甜的唇。她似是感到了不適，在我胸口蹭了又蹭。我不知道如何形容當時的感覺，「幸福」兩字跳入了我的腦海。

　　我緊緊地抱住她，欲望如火般灼燒著，卻不敢褻瀆她。看著她安逸的睡顏，我靜靜地許下一生的誓言，祈禱回宮的這條路能長一點兒，再長一點兒，馬車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

　　多長的路也有盡頭，多慢的馬車依然行走。我將她放到太平軒，轉身離開，不敢多看一眼，不敢多待一秒，生怕多看一眼，生怕多待一秒。

　　回到寢宮，我粗暴地要了那美人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疲憊得想不起她的容顏，才翻身離去。

　　父皇有意讓我親政，以後的日子我開始忙碌起來。可無論多忙，我總會守在她從上書房回太平軒的路上，遠遠地看她一眼。她若嘴角含笑眉飛色舞，我整日都會喜悅異常神采飛揚；她若無精打采，我整日都會心神不寧胡思亂想。

　　我羡慕地望著與她日日相伴的西樂，惱恨地看著與她親密無間的君赤。

　　不知不覺，我已癡狂……

　　冬去春來，一年匆匆而過，邊疆大捷，普天同慶。

　　訾吟風已在歸來的途中，這個消息讓我日夜不得安寧，生怕訾吟風回到皇城將她帶出宮。

　　父皇似是看出我的擔憂，卻以為我捨不得西樂，安慰道：「皇兒若如此喜歡西樂，朕傾盡一國之力也會將她留住。」

　　我無奈地苦笑，父皇啊，我喜歡的人是訾吟風嫡親的女兒，是你心中欲去之而後快的毒瘤，你又怎會容她？怎能容她？在你心中，對訾吟風的恨遠比對我的關心更加重要。

　　那日，我站在熟悉的路上卻未看到她的身影，茫然若失地過了一日。回到朝陽宮，我已煩悶到極點，卻不敢貿然派出探子，生怕父皇得知此事。小五說落美人有了身孕，如一聲巨雷砸進我的心底，讓我驚怒交加憤恨不已。怎會如此？每次寵倖落美人後，我都會賜藥給她，又怎會懷有身孕？我暗自盤算著在父皇未得知此消息之前，將這個孩子處置了。後來我又聽說側妃居然醉倒在花圃之中，更是火上澆油。成可體統！一個妃子居然如鄉野村婦一般喝得酩酊大醉！可小五的後半句話讓我的滿腹怒火化為了慌亂。我無視小五的暗示，轉身加快腳步朝西芫花圃走去，猜想著她今日為何沒去上書房，為何會在西芫花圃，為何喝得酩酊大醉……這一切可是為了我？

　　一走進西芫花圃，我便看到那個側妃倚在她身上。兩人均是出神地望著天上的明月，只是她那雙紅腫的眼睛讓我的心隱隱作痛。她見側妃走後，傻笑了兩聲，擺了擺手，提起手中的酒壺，搖搖晃晃地想離開，卻撞在了我的身上。

　　她抬眸與我對視，頃刻間清澈的眸子填滿了悲痛。我不敢驚了她，唯有輕輕地扶著她。她上前一步撫摸著我的臉，眼中的傷痛逐漸加深，淚水如珍珠般滑落，狠狠地砸在我心上，令我痛徹心扉。

　　我輕輕地擁著她，不知所措地給她擦拭著淚水，一時間竟語無倫次。她仿佛聽到了我的保證，抬起頭對我淺淺一笑，在我懷中沉沉地睡去。我抱著她坐在花圃中，她的手一直緊緊地抓著我的衣襟，眉頭輕皺，睡得極不安穩。我輕拍著她，她卻抱住我蜷縮成一團。我心痛得厲害，輕輕地吻著她的眉眼。想起她與側妃在一起的神情，我的心逐漸冷下來。你們如何胡鬧我都可以視而不見，但她是我的底線，你們不該同她嚼舌，讓她如此不安和傷心。

　　第二日，我興高采烈地向父皇稟告了落美人已有身孕的消息。父皇大喜過望，賞賜給落美人好些個東西。我對著一屋子的賞賜，冷笑連連。果然，太子妃再也坐不住了，將側妃與落美人叫去賞花，我站在暗處靜靜地看著她們上演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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