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風槿如畫 | 上頁 下頁
三〇


  眾人轉身之際,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身著樸素陳舊的嬪妃宮裝,披頭散髮地倚在門邊,滿臉淚痕,呆滯地望著喜寶懷中的君赤。

  君赤的瞳孔縮了一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對著女子張了張嘴,卻始終未發出半點兒聲音,最後慢慢地將眼睛閉上,長長的睫毛下滑落一滴眼淚,掉在冰冷的地上。

  訾槿見到那女子後,臉色異常陰沉。她朝喜寶使了個眼色,喜寶點了點頭,抱住君赤疾步離去,與那女子擦身而過。

  女子驚慌地轉過身,猛地伸出手,又慢慢地放了下來。她望著君赤離去的方向,哀慟異常,滿眸悲哀與悔恨。良久,女子倚著門的身子緩緩地滑落,掩面失聲哭出了聲。

  訾槿鄙夷地看了女子一眼,起身離去。女子突然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訾槿的腿。訾槿一驚,想掙脫開來,但那女子死死地抱住她,怎麼也不撒手。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為何每每將他傷到如此的……都是我……我不知自己做了什麼……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他是我嫡親的兒子啊……亦是我此生唯一的希望……我怎會如此對他?我怎會如此對她……」琳妃緊緊地抱住訾槿的腿,話未說完,卻早已淚流滿面。

  訾槿心底的厭惡頓時少了幾分。皇宮中哪有絕對的對與錯?她也只是個被這深宮逼瘋了的可憐女子而已。

  訾槿伸出手來,想扶起琳妃。琳妃猛地鬆開了訾槿的腿,使勁兒叩著頭,額頭與地面碰撞,發出咚咚的聲音,一聲聲地敲在訾槿心上。

  訾槿蹲下身去,拉起琳妃,輕輕地擦著她額頭上的鮮血:何必……這又是何必呢?

  「訾家小主,我求求你……求求你莫要再捨棄他了……他自小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如今連唯一的娘親也分不清是非了。求求小主可憐可憐他……也可憐可憐我……我知道小主對赤兒一直心存憐惜,不敢奢求小主拿他當兄弟般愛護,只求小主能護他在這豺狼之地平安地活下去。我……此生已是毀了,只求赤兒能過得好點兒……小主對我母子的大恩大德,我獨孤晴琳沒齒難忘,來世甘為牛馬,結草銜環來報!」琳妃髮絲淩亂不堪,雙眸通紅一片,額頭上佈滿淤痕,臉上滿是慌亂。

  訾槿愣愣地站在原地,自己當初救下君赤也只是貪圖他的香軟與乖巧,從未深究他內心的恐懼與不安是從何而來。一個孩童日復一日地在這個比冷宮還不如的宮殿之中遭受眾人的白眼和母親的鞭打,是何等苦楚,何等煎熬?他還是一個那麼小的孩子,為何要承受這些?

  訾槿扶起琳妃,輕輕地拭去她的眼淚:以後……絕不讓君赤再受半分委屈!

  琳妃抬起淚眸,蒼白的臉上露出淒苦的笑容,眼中是無盡的感恩與無法匿藏的悲苦。琳妃因長年不見陽光,月光下她的皮膚甚是白皙,眉宇之間凝聚著悲苦,秀眉輕揚,唇不點自紅,鵝蛋小臉上鑲嵌著被淚水洗染過的黑眸。她年少之時定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也許曾豔冠後宮,只是為何今日卻落到此等地步?為何被宣隆帝冷落至此?

  訾槿拉起琳妃,神色堅定,鄭重地點了點頭,不敢多看一眼她那憔悴中夾雜著欣喜的面容,轉身而去。

  訾槿疾步朝太平軒走去,走到一半就跑了起來,臉上冰冷一片,是誰?是誰將這對母子逼到如此地步?為何那小小的身軀要承受這些東西?這一切是誰的錯?誰的錯?!

  太平軒門外,魚落手持琉璃宮燈,滿眸擔憂之色,遙遙地看到訾槿奔跑的身影,她一臉欣喜,急忙迎了出來。

  訾槿臉上一片冷漠,看也未看魚落一眼,擦身而過。滿臉欣喜的魚落僵硬地站在原處,眸中閃過一絲不信與委屈。

  臥室生起了四個炭盆,暖如春日。檀木床上,喜寶細心地為君赤擦拭著傷口。君赤漆黑的眸子一直盯著厚重的門簾,見訾槿進屋,露出欣喜之色。

  訾槿在門邊搓了搓手,拍了拍身子,方才坐到床邊,靜靜地看著君赤,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他柔順的長髮。

  君赤乖順地看著訾槿,嘴角勾起淺淺的微笑,舒服地眯著雙眼,似是那一身鞭傷也不疼了。

  喜寶輕手輕腳地給君赤上完藥,抱出了三床棉被。訾槿找了一條最柔軟的棉被將君赤包裹住,剩下的兩床墊在他的身下。

  魚落端著湯藥,站在床榻邊正欲開口,訾槿伸手接過碗,看也未看她一眼。魚落委屈地低下頭去,默默地退於一側。

  訾槿對君赤笑了笑,眸中滑過淡淡的心疼。她低下頭輕輕吹著湯藥,用唇試探過溫度,方才喂到君赤口中。

  君赤的眼眸晶瑩閃亮,對訾槿虛弱地笑了笑,「不……不疼……一點兒都不……疼……」隨即他的目光慢慢地黯淡下去,「槿哥……哥哥……以後別……丟下……丟下我了,可好?」

  訾槿輕輕地點了下頭,眼眶微微泛紅。她猛地扭過臉去,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魚落,狠狠地剜了她,眸中滿是責備。

  魚落委屈地咬著下唇,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主子莫要錯怪了魚落。魚落見三殿下病得如此重,嘴裡喊著母妃,心生憐憫,才吩咐喜寶將三殿下送回素染宮的。」

  訾槿看也不看跪在角落的魚落一眼,繼續喂著君赤吃藥。君赤看了魚落一眼,想要開口求情,被訾槿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地喝藥。

  喜寶面有難色地站在另一邊,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訾槿將空的藥碗遞給了喜寶,起身看了魚落,毫不溫柔地將她拽了起來,拉至門外,粗魯地將她推到地上。魚落眼中含著淚,萬分委屈地坐在地上,欲言又止。訾槿拿起桌上的筆墨寫道:

  你口口聲聲地稱我主子,又何時真的把我當成主子了?你終日自作主張,可真有把我放入眼內?

  寫完後扔到魚落眼前。魚落跪在地上微微地顫抖著,「絕非如主子所想那般,將軍將魚落給了主子,魚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主子著想。」

  訾槿惱怒地瞪了魚落一眼,寫道:

  為我著想?真當我三歲孩兒嗎?你一直打定主意不讓君赤留在太平軒內,不止一次地勸我將其送走。你見我並未上心,便趁著今日我不在,私自把他弄走,讓他到那素染宮內繼續受眾人的白眼與欺淩!魚落,你空長了一副貌若天仙的皮囊,心地卻如此歹毒?!你怎能如此對他?他還只是個孩子,你怎忍心如此對待他?你不會心疼不會憐惜嗎?還是你根本就沒有心?

  魚落跪著上前兩步,緊緊地抱住了訾槿的腿,淚流滿面,「主子怎會如此說魚落?魚落這樣做全是為了主子啊!三殿下在皇宮內外雖無依靠,但他畢竟還是個皇子,還有爭奪大寶的資格。太子從小便被眾人寵得囂張跋扈,目中無人,若是讓他看到你支持三殿下,他會如何對你?還有二皇子一心一意地想奪那大寶之位,為了拉攏將軍,對兩位小姐更是恩寵有加,若讓他知道你站在三殿下這邊,又會怎樣對你?魚落只是不希望主子捲進皇家的鬥爭,又有何錯?若是三殿下能如太子那樣受寵,或是如二殿下那般攀附權勢,魚落定不會做出此事。主子此時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又如何保護三殿下?主子莫要忘記,將軍雖手握重兵,但畢竟還在千里之外……這宮中如此險惡,魚落只是想保護主子……難道魚落也錯了嗎?」話未說完,她早已泣不成聲。

  訾槿怔怔地望著魚落,目光從憤怒轉為憐惜,還夾雜著一絲愧疚。是啊,這不是富貴人家,不是官宦人家,這是皇宮,是天朝皇家……誰錯了呢?都沒有錯。到底是誰的錯?

  訾槿緩緩地蹲下身,抬起魚落的臉,輕輕地擦拭著她的淚痕:你沒有錯,是我錯怪你了。誰都沒有錯,又是誰錯了呢?

  「魚落不求別的,只求……主子在這深宮之中能平安地活下去。」魚落的眼淚越發地洶湧。

  訾槿忽然想起琳妃那滿臉的淒苦悲涼,「不敢奢求小主拿他當兄弟般愛護,只求小主能護他在這豺狼之地平安地活下去……」

  平安地活下去……平安地活下去……很難很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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