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恨歌之夢斷鳳凰闕 | 上頁 下頁
八六


  「朕要見公主,去,宣公主……」寧夏咳了起來,嗓音低弱。

  「已經差人去通報了,陛下先躺下歇一會兒……」

  「阿君……」寧夏眼神迷離,哀傷地喚了一聲。

  泰弦怔怔地回眸望去,只見深藍垂幔處,湘君公主黯然靜立,一襲白衣映得容光蒼白無澤。

  寧夏深深凝望寧歌,蒼白臉龐倏然閃現出晃人眼目的光亮,卻對泰弦說道:「你先出去,任何人不得打擾。」

  泰弦輕咬著唇,行至寧歌跟前,冷淡目光中藏著尖利的綿針。冷然拂袖,她轉出垂幔,出了寢殿。

  寧夏輕輕抬手,喚道:「阿君……」

  床榻上的年輕男子慵然歪著,俊美如鑄的容顏縈繞著縷縷愁損,素綾單衣披掛在身,愈顯形銷骨立,仿佛心魂已滅。

  僅僅三日,為何變得如此孱弱?寧歌緩緩行至榻前,握住他冰涼的手,張了張唇,終於擠出啞然的聲音:「二哥,你哪裡不適?宣太醫診治……」

  寧夏反握住她的手,眉宇微蹙,凝出一道淺痕,卻是無盡的哀傷:「你可來了……這幾日不願見我,是否怪我?」

  她似乎聞到一股淡淡的熏香,然而也不疑有它,只專注於眼前病弱的二哥:「二哥,先別說這個,我去宣太醫,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陪著我,不要走……」他的雙唇漸無血色,「阿君,我不該那樣待你,我一定是瘋了……原諒我,好不好?」

  寧歌緊緊握著他冰涼的手,希望度給他一點溫熱:「二哥……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縱然有再多的恨、再多的怨,在見到他俊美中帶著四分病容的那一刻,悉數煙消雲散。

  寧夏輕咳一聲,拉近她,將她摟在懷裡:「那便好,此生無憾。」

  寧歌靜靜伏在他胸前,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恍然覺得摟著自己的二哥,仍是以往文淵殿白衣勝雪、神采卓絕的二皇子,而自己仍是不諳喜怒哀樂與癡恨愁苦的湘君公主,年少不諳愁苦的光景,他看著她笑,她垂下眸光,淺淺纏綿。

  寢殿靜寂,盛夏的陽光從窗臺流瀉進來,于宮磚上灑下一地浮華淺金。周身熱氣烘人,她卻覺得入墜冰窖,隔著綾羅,他的身上似有絲絲冷氣透過來,令她全身發顫。

  寧歌抬眸望著他,但見他眉宇淡笑,溫柔似水,臉色卻蒼白得嚇人,不由得抖了起來。寧夏捧住她的臉,笑容淒涼而傾國傾城:「莫怕,我唯一的心願,便是有你陪我度過最後一刻。」

  她的雙眸淚光瑩瑩:「二哥,相信我,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宣太醫吧。」

  寧夏「噓」了一聲:「我曉得自己的身子,阿君,我捨不得的,唯有你。」他緊貼著她的臉頰,「我捨不得你……你陪我去,好不好?」

  語聲由深情轉為哀傷,由溫熱轉為冷然,乍然聽聞,寧歌心口一窒,被他緊緊錮著,看不見他的面容,卻可以想像得到,他該是笑意泠泠。

  他的嗓音透出絲絲的邪氣與冷漠:「阿君,你怕嗎?」

  得不到她的回應,他在她耳畔緩緩吐氣,語聲中浸著輕盈的笑意:「你當然怕,沒有哪個人不怕死的,我的阿君也不例外。」

  寧歌緩緩推開他,淚眼望住他,從未有過的驚惶與恐懼:「我怕死,可是二哥,倘若你去了,我生不如死。」

  寧夏微弱地笑著,似乎感到了一種滿足。

  四目相對,俊顏蒼白,珠淚盈睫,一幕幕儷影飄飛、衣香出塵的光影滑過幽深眼底,那些文淵殿舊事如此清晰、如此刻骨銘心,而今,仙侶璧人行將化為白骨紅顏,天人永隔,教他怎能甘心?

  可恨自己太過愚鈍,最後一步方才驚覺危險鋪天蓋地而來,想要起死回生,卻已擋不住那毒液的蔓延。

  修長手指撫上她盛滿淚水的唇,寧夏清冷地笑:「生不如死?真的麼?」

  寧歌重重頷首,淚珠紛紛灑落。

  他攬住她的細肩,廣袖拂過她的肩膀,撩起一陣冰涼:「扶我起來。」

  寧歌依言撐起他的身子,為他披上玄色錦長衣,卻被他一把扯下,驚得她蹙起雙眉:「你想要做什麼?」

  寧夏踉蹌走向琴案,案上安放著湘君錦瑟,陽光籠灑,冰弦泛出刺目的浮光。瞬間,她恍然明白,連忙上前扶住他,失聲哽咽:「改日再撫瑟吧,二哥,來日方長。」

  他攬著她坐下來,溫熱耳語拂在她的耳鬢:「就讓我最後一次為你撫瑟。」

  酸澀熱流驟然湧上,眉眼酸痛,喉間失聲,寧歌輕輕咬唇,任憑熱淚滾落白衣。

  蒼白手指仿佛盈然飛翔的蝴蝶,輕輕攏著,慢慢撚動,幾至透明的指尖流瀉出哀切孤澀的瑟音,漫至心間,縷縷情絲糾纏翻滾,理不清半世孽緣、一宿情虐。

  《湘君》哀絕,晶瑩珠淚滴落錦瑟,班班淚痕,訴不盡此生的不甘與長恨。

  血氣上湧,心口猝然緊促,一陣黑暗侵襲,寧夏軟軟趴倒冰弦。寧歌倉惶失措地抱住他,嘶聲喊道:「二哥……二哥……」

  脊背冰涼,雙臂冰涼,遍體冰涼,無處不是冰涼,透過她的指尖與掌心,直達她的心底,無邊無際的恐懼,仿似一桶冰雪罩下,遍體冷徹。

  寧夏似緩過一口氣,臉色白如透明,隱隱顯出青藍之色,煞是駭人。他白如雪的指尖拂上她顫抖的唇,溫笑如玉:「我彈得好不好?可惜,往後,你再也聽不到《湘君》了。」

  驚惶襲身,寧歌扶他起身,手足發顫,聲音亦顫抖不止:「二哥,先歇著好不好?」

  一抹璀璨的陽光襲上他青白的面頰,隱約浮現燦然活氣,幽黑眼底卻浮著清寂而孤絕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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