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恨歌之夢斷鳳凰闕 | 上頁 下頁
五九


  「不是每個人都看你,而是每個女子都看你,無論老少。」

  寧夏循聲望去,說話者卻是隔壁桌一位年輕公子。年輕公子一襲綾緞青衣,發束玉冠,長眉星目,俊雅如雲,一眼便知此人並非池中之物。

  他起身走過來,風度翩翩:「介意我坐下嗎?」

  寧夏點點頭,為他斟上一杯茶水:「兄台如何稱呼?」

  青衣男子四下環視,朝他壓低聲音道:「臣南安侯蕭頂添叩請陛下萬安。」

  寧夏微微一驚,但見他笑意誠懇,便忽悠一笑:「原來是侯爺,此處人多口雜,我們隨意便好。」

  蕭頂添再次側目看向四周,微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公子今日微服出行,可是有要緊事?」

  寧夏搖搖頭:「只是出來走走,方才那些人好奇怪,怎麼每個女子都那樣看我?」

  蕭頂添朗聲大笑:「公子真的不知?」見他迷惑地搖頭,蕭頂添清清嗓子,目光灼灼望他,「面如凝脂,眼如點漆,濯濯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玄緞輕袍,風姿特秀。有歌雲,美人可傾國傾城,臣覺得,美男子亦可傾國傾城。」

  寧夏微一挑眉,瞪他一眼:「照你之意,那些看我的女子是因為我的容貌?」

  蕭頂添鄭重頷首,笑道:「若臣身為女子,定會欽慕公子。」

  寧夏望向窗外,搖頭失笑。

  酒水與點心呈上,隨從立于桌案前,隔出一方隱秘天地。

  蕭頂添斟上兩杯,瞥見他眼底層疊交錯的鬱色愁緒,便道:「酒味甘辛,大熱有毒,雖可忘憂,然能作疾。(譯注:酒味甘辛、大熱、有毒。雖然它可以使人忘憂,但也能致病。)②」

  寧夏飲下一杯,不甘示弱:「禮天地,事鬼神,射鄉之飲,鹿鳴之歌,賓主拜,左右秩秩,上至縉紳,下逮閭裡,詩人墨客,漁夫樵婦,無一可以缺此。(譯注:禮天地,祀鬼神,鄉飲射飲,宴請嘉賓,賓主互敬,大臣群會,都要以酒行禮。上至高官貴人,下及普通百姓,詩人墨客,漁夫樵婦,沒有一人可以缺少酒。)③」

  (注②③:出自宋·朱肱:《北山酒經》。)

  蕭頂添笑歎:「酒可以改變人的情性心境,就像豔陽天令人心舒、陰天令人淒慘那樣,酒也能幫人踏平險阻。」

  寧夏緊緊握住酒杯,閑閑地針鋒相對:「剛愎強悍的人飲酒後會變得溫和仁慈,懦弱的人飲酒後會變得慷慨激昂,此乃酒之亂性。」

  蕭頂添看見他的手背青筋畢現,隨而話鋒一轉:「今日能與公子暢飲數杯,臣之榮幸。」

  寧夏笑了笑,默默急飲,一杯接連一杯。

  蕭頂添細細察言觀色,心中略有明瞭:「近日洛陽傳誦公子所作《善哉行》,臣欽慕萬分……」

  寧夏臉色乍變,冷厲瞪他。

  蕭頂添尷尬住口,斟酒慢飲。一時間,兩人默然相對,各懷心事。

  良久,蕭頂添悵然而歎:「酒入愁腸,傷身罷了。世間令人愁苦者,莫不權勢之爭、男女之情。」

  寧夏俊眸一凜:「侯爺想說什麼?」

  蕭頂添靜淡一笑:「臣只是覺得,公子心事重重,該是為情所困,若臣猜得沒錯,公子便是為了那詩中美人……」

  寧夏定眸望他,目光深深幽幽,似是揣測,又似警告。

  蕭頂添並不驚畏,兀自飲酒。

  寧夏凝眉望向窗外,眼色怔怔:「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蕭頂添溫和道來:「世間情事,向來如此,臣覺得,只要真心付于,任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感動的。」

  酒入愁腸,更是惆悵。寧夏幽幽歎氣:「如果這麼簡單便好了……」

  蕭頂添亦望向窗外人來人往:「再煩雜的事情,總歸於兩個字:真心。倘若她的心還在你這裡,她是跑不掉的。公子姿容傾城、高情卓然,臣覺得那美人也只是使使性子罷了。」

  寧夏垂頭苦笑,嗓音萬分哀傷:「她不一樣,如果她跟尋常女子一樣,我倒不擔心……她變了,讓我覺得很陌生……」

  蕭頂添並不想知道甯澤的意中人究竟是誰,此次偶遇、飲酒、閒談,已然足夠。他斂了笑容:「或許,可以尋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晚,邀她長談,臣覺得她會明白公子的心意的。」

  寧夏自嘲一笑,終於頷首:「我也希望她能明白。」

  青衣蕭蕭,長眸明澈,眉宇間微有寂寥之情。畢竟,他是江南亡國之君,畢竟,他身陷北國,身世飄渺,縱有千般怨憤、萬般苦澀,也是垂死掙扎,也是枉然。

  寧夏自然曉得,眼前男子差點兒成為甯歌的夫君,幸而他喜好斷袖,否則,不堪設想。思及此,一簇火苗噗噗竄起——華太后竟然調離他駐守北疆、脅迫她嫁往南蕭,斷然割裂兩人。

  總有一日,他會是洛陽皇城的最高主宰!是萬民敬仰的大寧皇帝!

  蕭頂添默然觀察他的臉色,青白交加,紅白相間,眼色變幻不定,心知他正心思鬱結,便為他斟上一杯,悲沉道:「世間的事,總是這麼無奈。臣無法改變什麼,只能強迫自己靜心養性,或許,在世人的眼裡,臣是一個苟且偷生的廢人,早該追隨先人。」

  字字悲愴,聲聲血淚。

  他猛然仰起脖頸,生猛灌酒:「然而,臣竟然還活在這世上,真真可笑!可笑……」

  寧夏沒想到他如此坦白,倒是佩服他的磊落,溫笑勸解:「侯爺不必如此,江南舊臣還需你的照拂。我時常覺得,身份,權勢,是一個黃金鑄造的錦繡枷鎖,自己鎖住自己,手中的權勢越大,枷鎖就越緊,壓得喘不過氣。」

  縱然繁華,也是如夢一場。酒香甘冽,亦有苦澀。

  蕭頂添呆呆望著杯中酒水,澀笑道:「確實如此,還不如一介平民來得痛快率性。權勢越大,伴隨而來的責任越大,束縛就越多,失去越多。」

  兩人相視一笑,笑意無奈而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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