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恨歌之夢斷鳳凰闕 | 上頁 下頁
三三


  寧歌呵呵冷笑,「母后當兒臣愚鈍麼?這個皇城,沒有母后懿旨,誰敢輕舉妄動?」

  華太后驚異地瞪著寧歌,「是,沒有我的懿旨,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可是皇兒,你該明白,我不是神,這個皇城,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心思,朝上有多少文武官員,就有多少利慾薰心。我臨朝治國,亦只有一雙眼睛,我能看到多少?能猜出多少?」

  擲地有聲的質問,懇切動人,令人噓歔。

  那一瞬間,寧歌心中柔軟,再也不忍逼迫母后,卻也只得轉過身,緘口不言。

  華太后行至女兒跟前,語重心長地說道:「一國之君,萬不可心慈手軟,皇兒,你要記住,心慈,意味著聖尊不威,手軟,意味著聖位不保。」

  寧歌細細玩味,想不通母后為何說出這番話——母后仍然要致蕭頂添於死地麼?可是,方才母后不是說她沒有謀害蕭頂添麼?

  華太后輕歎一聲,「皇兒,聽母后講一個故事。」眼見女兒神色冷淡,知她已經聽進去了,便繼續道,「三十年前,一個門閥世家少女被迫嫁入皇家,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然而,她並不想成為深宮鳳凰,只想與心上人雙宿雙飛,可歎命運弄人,心上人成為她最忠誠的臣子。為了家族永葆權勢與高位,她忍辱負重,曲意承歡,帝后鶼鰈情深十載,不過……」

  嗓音柔軟,面目溫潤,此時的母后,少有的淡然而端雅。寧歌凝神靜聽,知道這個故事已至關鍵之處。

  華太后悵然道來:「鶼鰈情深只是帝后合演的一出好戲,皇后最愛的仍是年少情郎,陛下頻顧後宮佳麗,與皇后相敬如賓。十八年前,皇后再次懷上龍嗣,卻有一名絕代佳人被選入宮,初封貴人,再晉昭儀,誕下三皇子後晉貴妃。貴妃專寵椒房,貴妃一族成為帝京新貴,結黨營私,與皇后兄長一族勢同水火。

  「貴妃與皇后明爭暗鬥多年,不分勝負。初,陛下依然敬重皇后,喜歡皇后的明慧端重、善解人意,貴妃為獨邀聖寵,使計陷害皇后,汙皇后行巫蠱詛咒陛下與貴妃,陛下震怒,責令皇后幽居崇華殿,禁足三載。之所以只是禁足,是因為皇后兄長官至太尉、權傾天下,掌控朝廷一半兵馬大權,朝中勢力盤根錯節,陛下甚為忌憚。且太師等多位大臣極力為皇后開脫,陛下更無法循貴妃之意廢後。

  「陛下忌憚後族勢力,多年來韜光養晦、培植親信,暗中分解皇后兄長的兵權,瓦解其勢。皇后兄長雖有不甘,然貴妃一族氣勢正焰,朝中多為其黨羽,大勢所趨之下亦無可奈何。

  「十一年前,貴妃再次使計謀害皇后。證據確鑿之下,皇后百口莫辯,陛下當機立斷,決意剪除後族一黨,永絕後患。因太師等三位大臣竭力勸諫,又念于與皇后多年夫妻恩情,陛下最終將皇后廢黜冷宮,貶太子為彭城王,貶黜皇后兄長,幽禁年僅七歲的小公主于城郊金鏞城。

  「皇后憂心小公主安危,懇求太師幫忙,將小公主送出皇城。次年,貴妃晉皇后,封三皇子為太子,其兄長官拜太傅。然陛下憂心外戚專權重蹈覆轍,將兵馬大權緊握在手。」

  寒風穿殿而過,蕩起白綾黑幔颯颯作響,似有鏗鏘之音。

  華太后望著素絹宮燈,怔怔出神,仿佛這個長長的故事傾盡她的一生,「七年前,陛下臥病,前皇后幽居冷宮,很清楚此次若不趁機翻身,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皇后暗中聯合太師,約兄長秘密回京。這夜,陛下病危,朝臣候在西殿大殿上等候遺詔,而陛下早已秘密召回前太子。彌留之際,陛下召見太師、前太子與前皇后。陛下駕崩之後,太師宣讀遺詔,貶太子為任城王,廢黜皇后為庶民,罷國丈官職、流放西南;立彭城王為太子,擇日登基為帝。

  「聽此遺詔,滿朝震動,不敢置信有此變故。太子呆在當地,皇后則是憤恨得咬牙切齒。姜還是老的辣,國丈當機立斷,密令部屬封閉四個宮門,調動皇城宿衛包圍西殿。皇后命人拿下太師、前太子和前皇后,誣告太師矯詔、前皇后下毒謀害陛下,責令押下死牢擇日處死。

  「文武大臣忌憚前皇后與國丈的滔天權勢,雖也有質疑者、不服者,但性命堪憂,紛紛明哲保身。前太子驚慌失措,前皇后卻是鎮定異常,道出陛下身中慢性奇毒,乃有人經年累月在陛下的膳食中下毒才會導致陛下盛年早逝,而下毒之人便是皇后。之前陛下命人暗中查明真相,才會更改遺詔,立彭城王為儲君。」

  「眾臣譁然,議論紛紛。

  「皇后的弑君陰謀被揭穿,不惱不怒不慌,只命人立即斬殺妖言惑眾的前皇后。適時,帝京禁軍長驅直入,控制整個皇城,皇城宿衛立轉風向,聽命于太師與前皇后,殲滅皇后與國丈一黨。

  「帝京城外四路駐軍卻與太師多有淵源,皆表示聽命于太師調遣。帝京禁軍原是國丈掌控,早先太師前往策反,一番慷慨陳詞加之威逼利誘,最終聽從太師調遣。

  「前太子順利登基,前皇后尊為皇太后,至此,這場長達二三十年的宮闈權謀鬥爭落下帷幕。然而,結束,只是另一個開始。」

  說到此處,華太后神色寧靜,「這一夜,百餘人命喪皇城,無一餘孽逃走。整個西殿,都是血,帷幔上血跡斑斑,宮磚上肆意流淌,一直流到大殿外的玉階上……那些文武大臣,噤若寒蟬,不敢出聲半句。」

  她猝然陰森地盯著寧歌,「你知道嗎?皇后只剩最後一口氣,咬牙對前皇后說:『我恨,我恨當時心軟,斬草不除根,我告訴你,若要將這個皇城踏在腳下,就要將男人踏在腳下,就要永絕後患!』」

  寧歌從未見過母后這般表情,鳳眸尖利,臉上煥發出一種吞噬萬物的狠光。她問道:「那貴妃果真下毒害死陛下麼?」

  其實,她心中雪亮,陛下是明帝,皇后是華皇后,貴妃是文貴妃,那年僅七歲的小公主,便是自己。太師,便是章皇后、章淮謙的父親章穩。

  華太后頷首,「只要陛下一死,這天下就是國丈的天下,太子只不過是傀儡而已。皇兒,你要明白,在皇室天家,沒有夫妻,沒有父母子女,沒有兄弟姊妹,只有君臣,只有猜忌,只有殘酷無情的爭鬥,只有你死我活。」

  寧歌深深一震,久久回味,無法回神。洛陽皇城歷經數百年風風雨雨,依然如山巍巍聳峙,然而,錦繡鳳凰只是一個辛酸而蒼涼的傳說,繁華夢闕只是一座寂寞而陰森的墳墓,宮闈血雨,朝堂腥風,鬱積多少不散的冤魂怨鬼,埋藏多少不甘的怨氣哀歎。

  良久,她蹙眉問道:「母后,兒臣年幼的時候,父皇抱過我麼?」

  華太后微有一怔,須臾才道:「你父皇,沒有抱過你……他不喜歡女孩兒。」

  怪不得,每次見到父皇,他嘴角處的淡淡笑意總會倏忽消失,他總是漠漠地盯著她,仿佛她是一個不識之人。在甯歌的幼年記憶中,父皇似乎從未笑過,那張俊美的臉孔就像千年寒冰,散發著不絕的寒氣。

  華太后拍拍女兒的細肩,灼灼盯著她,「皇兒,記住母后今晚說過的話,永遠記在心裡。」

  寧歌垂首,輕聲問:「蕭頂添必須死嗎?」

  華太后轉身離去,「夜深了,早些回殿。」

  門扇應聲而開,寧歌望著母后邁出大殿,寒風掠起她的袍裾,尤顯背影孤單而疲倦。她有些不忍出口,卻終是倔強地喊道:「兒臣謝過母后教誨,蕭頂添絕不能死!」

  文帝梓宮入葬泰陵,頒佈哀詔於四境。與此同時,新君登基聖詔達之四海。

  守靈最後一日,北風哀號。未時三刻,皇家殯喪儀仗開拔回京,白綾黑幔飄然遠去,寧歌望著章皇后的鳳駕在喪樂中漸行漸遠,她悲戚的面容隱然浮在眼底。

  八名侍衛候在白楊道旁,綾子環顧四周,只覺陰風凜冽孤鳴悲傷,煞是悚人,不由澀然問道:「公主為何不回京?」

  寧歌神色淡淡,「我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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