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恨歌之夢斷鳳凰闕 | 上頁 下頁
一五


  一曲罷了,兩人勾肩搭背地飲酒、跳舞,仿若兩個不識世間愁滋味的小男孩。

  楊策贊道:「琴音極好,至情至性,酒酣之下,方顯本色。」

  夜風送涼,寧歌清冷反問:「你也懂琴音?」未及他回應,她漫步至石案前,隨手一掃,泠泠冰弦即有琴音冷澀瀉出,如水流擊石,隱有鏗鏘之調。

  甯澤跌坐在潔淨玉磚上,呼呼喘息,見是妹妹,失笑道:「皇妹,是你呀!怎麼不在寢殿歇息?楊將軍也來了?」

  楊策欠身行禮,「臣,叩見陛下。」

  蕭頂添瞥楊策一眼,目中隱有怒氣流露。

  甯歌伸手拉寧澤起來,勸慰道:「宮宴也該散了,皇兄,皇嫂在崇華殿等著你呢,是時候回殿了。」

  楊策和善道:「夜深了,楊某護送侯爺一程。」

  此言道來,極為溫潤妥帖,在蕭頂添聽來,卻全然是挑釁與冷嘲,在寧歌聽來,亦是譏諷為多。但見楊策挺身直立,並無半分不敬與謙恭,唯有眼中的些許笑意在夜風中刺疼別人的眼。

  蕭頂添猛地沖到他跟前,揪住他的衣領,目露凶光,「逆賊,若非你叛國,我大蕭怎會亡于北寧?你為何這麼做?」

  對此詰問,楊策只是淡淡道:「楊某為何叛國,該要問你!」

  相較之下,蕭頂添身骨單薄,且飲酒過甚,倒像是依在楊策胸前,「你已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還要如何?即便你要我手中的璽印,我能阻擋得了嗎?」

  楊策輕易擋開他的手,令他身形微晃,「承蒙侯爺讚譽,楊某只合為人臣子,思報國矣!」

  蕭頂添心神一痛,狐疑地望他,「北寧當報,南蕭不當報?」

  楊策望向淩菡池,慷慨道:「陛下禦極七載,只邇聲色,不聞朝政。陛下可有想過,當陛下于建康明光殿詩賦華章、飲酒作樂、夜夜笙歌、私選孌童、龍陽專寵,我軍將士於江岸餐風露宿、為國效力,會不會心寒?朝政荒疏,百官怨聲載道、失望甚遽,若非微臣極力遊說,大半朝臣早已隱世而去。君不君,臣焉為臣?國又焉為國?我大蕭積弱已久,陛下昏淫荒虐,不思中興,民聲沸騰,雖江南富饒,然北寧虎視眈眈,這太平焉能安享?一旦北寧發兵征伐,三軍將士拼死抵抗,然江南烽煙四起,陛下忍心江南子民流離失所、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語音鏗然,音調肅肅,一番激昂之語,不啻於醍醐灌頂!

  寧澤怔怔站著,凝眉深思。

  寧歌亦無語望著蕭頂添,尤有深切之感——寧澤雖無龍陽、淫孌之好,卻也詩賦笙歌、飲酒奏樂,雖無昏君之號,卻是閒逸帝王。若無母后,北寧焉有此等盛世局面,甚至雄霸天下?然而,有了母后,寧澤光芒黯淡,朝堂上只是一抹散漫孤寂的灰影。

  蕭頂添身子一顫,緩緩跌跪在地,愴然淚流,「頂添愧對列祖列宗……」

  語音嗚咽,猶如重傷小獸向天悲鳴。

  夜闌人靜,夏夜愈加濃郁。

  內侍攙扶著寧澤回九華殿,亦扶了蕭頂添到偏殿歇下。望著兩人踉蹌悲哀的步履,寧歌悲傷而慶倖:悲其君臨朝堂卻無威行天下之命,幸其天闕孤影而能覓得識音知律之人。

  「公主,臣先行告退。」楊策見湘君公主目光幽渺,出聲相告。

  「請便。」寧歌回神,兀自邁步離去,丟下不著喜怒的兩字。

  「公主珍重。」楊策眉宇蕩開一抹無聲的笑意,望著她娉婷而去,鳳紋羅衫輕擺,素錦長裙隨著款款行止搖曳出清冷之光。

  行至淩霄殿近旁,寧歌方才駐足,回眸望去,宮道暗寂,宮燈昏杳,只有夏風相隨,只有枝影橫斜。

  照楊策所說,若北寧發兵征伐,勢必烽煙再起生靈塗炭,而他正是思及江南萬民,寧當叛國逆賊,也要江南永保太平,免受兩國硝煙之害?

  楊策果真如此大義?

  突有輕微人聲傳來,似乎刻意壓得極低。她躡步前行,至拐角處停下來,但見一個宮禁宿衛服色的年輕男子正與一個年少內侍低聲交談,那年少內侍微低著頭,側臉正對著寧歌——僅是如此,寧歌亦可看出這年少內侍熏衣剃面、俏臉傅粉、唇色施朱,面目美得妖冶,亦男亦女,令人無法分辨。

  而宮禁宿衛服色的年輕男子,正是華太后新寵阿桑。去歲,華太后于東郊護國寺上香,寺裡竹林間看見阿桑正與小沙彌下棋,但見其舉止雅靜、貌美無雙,一時間心蕩神馳,遂入充宿衛引入淩霄殿,不久拜侍中,自由出入宮禁。

  阿桑悄悄遞給年少內侍一樣紅綾包裹的東西,附在他臉側耳語,半晌,年少內侍鄭重頷首轉身離去,阿桑站了片刻,自也快步離去。

  寧歌沉思著回到鳳凰銅闕,綾子迎上來,緊繃的臉色微有鬆懈,「公主怎的才回來?可把小的急死了。」

  甯歌踱步於大殿上,纖影在明華宮燈下愈顯單薄。綾子見她黛眉深鎖、螓首微垂,曉得她心底有事,便閉唇不語。不久,卻聽湘君公主忽然驚叫:「綾子,九華殿,快!」

  話音方落,寧歌已快步出殿,綾子愕然之餘疾步跟上。

  鳳凰銅闕位屬皇城東首,與寧澤寢殿九華殿相距不遠,由於步履匆忙,趕至時兩人氣喘急促,歇了須臾方才跨入九華殿偏殿。

  殿門尚未落鎖,寧歌示意巡守侍衛不必聲張,輕步入內。大殿上兩支巨燭高燒,燭火幽幽搖曳,幢幢光影映上懸垂帷幔,漫起濃濃的詭異。忽然,一股夜風度窗湧入,帷幔飛揚,撩起滿殿森然。

  忽有一股奇異之香嫋嫋而來,似是熏香,又不似熏香,寧歌不識此種香氣,只覺這股香氣太過濃郁,令人微昏。

  「侯爺,小的伺候您安寢。」內殿傳來尖細嫵媚的聲音。

  「唔……你是誰?為何會在……此處?」似是蕭頂添的嗓音,慵懶而無力。

  「小的是徐佳,陛下忘記了?」

  「哦,是徐佳啊,你怎麼會在此處?哦,對了,我回府了,什麼時辰了?」

  「將近亥時,陛下,小的伺候您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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