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長恨歌之夢斷鳳凰闕 | 上頁 下頁
一四


  華太后盯著他的軒昂背影若有所思,鳳眸閃過機芒,朝綾子吩咐道:「扶公主回殿歇息,仔細伺候。」

  綾子應下,扶了公主退出宮宴。行出大明苑,步履輕浮的寧歌推開綾子,快步行走,與方才的跌撞搖晃判若兩人。綾子緊緊跟上,驚訝地叫道:「公主,你怎麼……」

  「你先行回殿,無需伺候。」寧歌頓足,嬌柔嗓音卻顯不容抗拒。

  「公主當心。」綾子曉得公主欲往何處,便轉身離去。

  轉過回廊,繞過宮殿,來到皇城西北的文淵殿,二皇子寧夏遷往魏王府之前的寢宮。尋常,留守宮人自然讓湘君公主自由出入,此時見她前來,亦是如此,紛紛退出殿外。

  宮人時常打掃,殿閣簇新,桌案明亮,依然是往常光景。臘梅玉雕書案上,筆墨仍是那時的擺放,仿佛她在研墨、他在寫字,他說:「阿君,你研的墨最合我的心意,若你出嫁了,便沒人幫我研墨了。」

  東窗下,琴案上,湘君錦瑟已隨他遠去北疆,唯有午夜夢裡滿懷孤冷瑟調。她坐在琴案前,他坐於她身側,包圍著她,教她鼓瑟。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她神思恍惚地聽著,周身皆是他的溫暖、他的衣香,她只願琴瑟永遠合鳴。

  煙霧簾幕處,他追逐著她的身影;明亮大殿上,他與她遙遙相對、深深凝視。

  他面目俊美,傾國傾城。她容光妍秀,驚世撼塵。

  他與她,生就一對仙侶璧人。

  撫過玄白帷幔,流連于玉璧屏風,寧歌恍惚看見他溫暖的笑靨、醉人的目光,看見他衣袂當風地朝自己走來,看見他從身後摟著自己站在窗前仰望夜空,看見自己耍賴地悔棋而他只是寵溺地笑,看見他從自己微蹙的眉心一路吻下直至柔軟的唇瓣……

  「誰?」寧歌驚駭出聲,驀然察覺大殿門扉處的輕微聲響。

  「公主莫慌。」楊策淡笑著挺立于大殿明亮處。而帷幔深深的內殿,燈影暗寂,唯有嫋娜身影鬱鬱流連,那纖弱剪影,在他眼裡,有道不盡的寂寥與憂傷。

  「出去!」寧歌重重甩開帷幔,步出內殿,雙眸湧現絲絲厲色。

  「此處便是魏王遷出皇城之前的寢宮?」她的疾言厲色,楊策微感詫異,卻不懼她的怒氣。

  「出去!」寧歌嚴厲喝道,再無多餘言語。

  楊策微笑著頷首,面朝著她一步步退出大殿,退至門廊處,伸展雙手,「臣,已退出大殿。」

  雖自稱為「臣」,卻無半分為人臣子的恭敬。寧歌知道他是跟蹤自己而來,卻無意明言。立於大殿門內,她漠然道:「楊將軍,南蕭舊臣斥你為『楊賊』『逆賊』,不知你如何應之?」

  楊策一笑,「楊某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本是無愧於心,如何應之,似乎沒必要。」

  寧歌明眸流轉,華燈下,眸光厲然,「君子之言,忠而不佞;小人之言,佞而似忠,而非聞之者,鮮不惑矣。忠而能仁,則國德彰;忠而能智,則國政舉;忠而能勇,則國難清,故雖有其能,必曰忠而成也。仁而不忠,則私其恩;智而不忠,則文其詐;勇而不忠,則易其亂,是雖有其能,以不忠而敗也。」

  楊策仍是笑,「公主之意,楊某雖有其能,卻以『不忠』令大蕭亡國?」

  門廊處明亮的光影灑了他一身,照得他眉峰的笑意愈顯風流與俊爽。甯歌冷哼一聲,「莫非……不是嗎?」

  楊策長身挺立,身形峻挺如松,「公主覺得『是』,便是。不過……忠之為道也,施之於邇,則可以保家邦,施之於遠,則可以極天地。」

  極天地?果然鴻鵠之志!甯歌更是鄙夷,冷冷反問:「無家邦,焉有天地?」

  天地!天下!他果真志在於此麼?

  楊策眼中微現的鋒芒暗暗收斂,「公主言之有理,無家邦,焉有天地?楊某乃亂臣賊子、混世梟雄,為人鄙夷,理所當然。既是有所為,世人總會判予是非對錯,我又何須在意別人指戳?庸人自擾罷了。」

  寧歌不想與他多言,跨出大殿,往外行去,「楊將軍倒是兩袖清風。」

  楊策緊緊跟上,默默陪在左右。

  夜風清涼,枝葉亂顫,款擺出窈窕枝影,這一瞬相交糾纏,下一瞬擦肩而過,再下一瞬攜手並進,亦如世間男女,形形色色,訴盡百態。

  宿衛漸多,宮燈漸亮,濃郁的夜色在明紗宮燈的照映下,悄悄隱退。

  寧歌厭煩他的跟隨,卻也不想出言驅他離開——或許,他又該針鋒相對地與她爭辯了,就這樣吧,靜靜地走在宮道上,夜風吹拂,心平氣和。

  臨近淩菡池,卻聞孤澀琴音哀哀傳來,伴有低唱之音。

  淩菡池乃皇城廣闊之湖泊水域,植有數種荷花、蓮花,此為五月初,那墨綠荷葉漂浮水面,在暗紅的光影裡,一片片的似墨濃稠,遮掩了那水光的瀲灩。

  池邊白玉圓地上,寧澤席地而坐,身前石案上一把古雅桐木琴,琴身流水斷紋,謂曰:斷紋琴。寧澤十指撫按,流瀉出低抑沉鬱之音,仿若深夜行人,鬱鬱獨行,黑暗籠罩,看不見前方的路,絕望滿懷。

  而蕭頂添,身形搖晃,步履踉蹌,全然是酒酣狂態。他忽然站住,舉著酒壺往口中倒下去,抹了一把嘴角,將酒壺摜在石案上,「我來。」

  甯澤起身,解開紫紅錦袍,隨手扔在地上,拿起酒壺就灌,亦是孤傲不馴、放任輕佻的癲狂之態。斷紋琴在蕭頂添的撥弄下,音律漸高,音質悲曠,隱有肅殺之聲,仿似要發洩出奏琴者積蓄已久的鬱氣與悲愴。

  寧歌曉得,此乃寧澤所作琴曲之《酒狂》④。多年來,寧澤雖是位極尊位,卻無朝堂實權,只是一個尊貴的傀儡罷了,這便是寧澤的不平與悲鬱。政事決于華太后,他日日酒酣、夜夜笙歌,索性做個悠閒的風雅帝王,好讓華太后對他失望,繼而放手統馭朝政。

  而蕭頂添,竟與寧澤飲酒奏琴、高山流水,許是惺惺相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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