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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他怔住了,眼裡風雲變幻,放開我的手,輕輕的喟歎一聲。

  然後他退了開去,唇角居然淡淡的勾起一抹笑來,慢慢的說:「你離開,我不會阻攔,更不會因此而對你不利。天子權威,並非讓所愛者連接近或遠離都不敢的刀鋒,你不必為此而施展巫術來咒封我的記憶。若非你自己心甘情願的回來,我這一生,都不會再有絲毫勉強加諸於你。」

  我呆住了,凝滯的腦子無法思考,只能怔怔的看著他緩緩的退去,淡淡地笑著,仿佛從此遠離我,也遠離塵世,退到所有人都不能極的遙遠高位,就這樣淡淡寂寂的俯視著天下,高貴而孤獨的終老一生。

  第六十九章 還巢

  渾渾噩噩的走出石渠閣,正想找人領路,腦後突然一痛,便被眼前的黑暗吸了進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眼前有亮光透來。抬眼望去,便見繡簾錦帷,金爐玉案,銅燈石屏,手指一動,發現自己手裡的詔書和玉簪都在,便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禁苦笑:「太后!」

  「你倒是想得明白。」

  後上方傳來太后熟悉的聲音,轉頭一望,便見太后斜倚在榻上,手執書卷正在閱讀,而我卻是被扔在她榻前。

  我面對齊略時會糊塗,但面對太后卻沒有虧欠,也不覺得惶恐:「天下做母親的保護兒子,無不過那麼幾種心理,我雖未生育,但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那你說,我想做什麼?」

  「娘娘的身份之高,權威之盛,都不是普通的母親,行事可以毫無忌憚,我猜不出您想做什麼。」

  「你不是猜不出來,你是不敢說吧?」
太后淡淡的一笑,將手中的卷冊放開,坐了起來,突然道:「雲遲,其實從你任太醫時起,我就相當欣賞你。一個女子飄泊南疆,竟能成為自古以來未有的女撫民使,兼領祭酒從事,那是相當不容易的。」

  「雲遲賴朝廷天威,時勢易化,才累有薄名,不敢居功。」

  太后微微一笑,面色稍微緩和:「雲遲,你既然深知進退,為何卻不能順應帝心?須知女子入仕,總歸不是正途,前程有限。唯有真正入了天家,才能得到這世間女子所羨的一切尊榮,一展胸中之志。這平步青雲的通途,豈不遠勝於你奔波萬里,苦受風霜侵害?」

  我聞言苦笑,歎道:「娘娘,雲遲胸無大志,從未想過要依靠什麼人,成就什麼大業。所欲者與世俗女子並無兩樣,不過是一個如意郎君而已。但與世俗女子不同的卻是,我的夫婿除我以外,不能再有別的女人,同時他不能約束我的自由,定要我成為他的附庸,在他面前只記得一個『服』字。」

  太后一怔,笑了起來,但卻看不出她的喜怒:「你什麼都能幹,可你做不了我兒的妻,當不成配他的皇后。」

  我早知自己入不了太后的眼,但聽到她這麼說,還忍不住心頭微痛。

  「欲為賢後,先修德行,才能為末道,首要有寬厚之心,能容後宮佳麗。你太悍妒!」

  我啞然失笑,俯首承認自己無德。

  太后說了這一句,不知想到了什麼,呵呵一笑。笑過之後,正色道:「還有一件,是你太要強,竟在天子面前,也不肯退讓遷就。」

  「因為他是天子,我就必須退讓遷就嗎?」

  「是!」太后的面色一冷,森然道:「因為他是天子,他站在權力的頂端,一身系著天下安危,一舉一動都關係著朝政的安穩,他沒有退讓遷就的餘地!普通男子若是畏妻寵妾,最多為市井所笑,他卻要為天下側目,以為軟弱可欺!」

  我一怔,太后緩緩的說:「若我兒是普通人,稍微畏妻,也無不可。但他是天子,你敢以退為進,數度脅迫於他,朕卻不能容!」

  我聽太后語氣裡實在殺氣隱然,但卻不想束手待戳,舉起手中的詔書問道:「娘娘若要降罪,可否容雲遲先去北寺獄宣過詔令,放了費城侯一家以後再來?」

  太后的眼睛微眯,正想說什麼,突然她床頭掛的一隻小銅鈴啷啷的響了起來。太后雙眉一揚,揮了揮手。我不解其意,正想後退,身後無聲無息的伸過來兩隻手,捂住我的嘴,將我往後拉,退了幾步,腳下一空,原來太后這寢殿裡卻有個地道口,身後那人便將我制住,拉進了地道。

  我急得想要大叫,但嘴被人捂住卻出不了聲,只能從鼻孔裡發出抗議的鼻音。我用力掙扎,那人的力氣卻大得很,鉗得我根本沒法動。

  我以為太后是要那人殺我,但掙扎一陣並沒感覺殺意,不禁一怔,正覺得疑惑,突聞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直沖了過來,接著便是齊略的一聲喚:「母親,是你把雲遲帶過來了?」

  我一驚,待要掙扎,抓我的那個又加了幾分力道,卻將制得死死的,連鼻子也捂住了。

  外面卻聽到太后淡淡然的聲音道:「是我拿了。你有什麼事?」

  齊略的聲音頓了頓:「母親,請您放了她吧。」

  太后呵呵一笑,饒有興趣的問道:「這天下的女子千千萬萬,我除掉她,又哪裡挑不出姿色才藝品德勝她千倍萬倍的人送給你,取代她在你心中的地位?何況她悍妒驕縱,實無可取。」

  「母親,這天下縱使真有勝她千倍萬倍的人,也不能取代她!」齊略急叫一聲,聲音微黯,複道:「母親,我若沒遇上她,那也罷了,可我已經遇上她了。她有再多的不是,我可心裡有了她,就再也放不別人。」

  太后歎息一聲,頓足罵道:「你好生糊塗,她那樣的性情,豈是天子良配?悍妒最易生事,輕則謀害人命,重則有傾天之禍,前鑒猶痛,你怎的還不醒悟?」

  「母親,她不同的。」齊略居然輕輕一笑,朗聲道:「母親,只有她,悍妒是真,高傲是真,仁俠也是真。她若犯妒,只會找我,卻不會去暗算毒害別人。這世間的女子,除去母親,能讓我真正放心信賴的,就只有她一個。」

  我差點被那人憋死,剛從她略移開的指掌裡吸了口氣,就聽他說信賴我,不禁一怔。

  太后顯然怔住了,過了片刻才道:「你這是……你真對她如此放心?」

  齊略的聲音嚴肅起來:「母親,她不僅是我能將性命交付於她手中的人,她還是我能夠性命垂危,安排身後事時,能將幼子幼女也一併交給她撫養的人!」

  愛情的產生很容易,甚至於只是一個眼神交錯就已足夠,但信任的產生卻很難,不是真心的相信,長久的積累,誰也不可能對另一個人產生信任。

  就某方面而言,獲取他人的信任甚至比愛情更難。

  我萬不料他心裡竟是如此的信任我,全身一震,一時癡了,上面的談話便再也聽不進去,直到外面傳來一聲淒厲的大叫,才醒過神來。卻不知太后說了什麼話,引得齊略叫道:「母親,您若真的殺了她,孩兒不敢懷恨……我只是……我只是……這一生終將無法原諒自己!」

  上面一片寂靜,我在下面也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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