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一三一


  齊略的字句,其實相當軟弱無力,只是他聲音裡帶出來的那股出於肺腑悲哀,卻似乎神魂懼慟,令人不能不為之震驚同傷。

  若非真的愛重,若非真的珍愛,絕不可能發出那樣仿佛心碎的哀鳴的聲音來。

  身後那人沒有再捂我的口鼻,可我此時卻發不出一聲,耳朵轟轟作響,也無法呼吸。也不知過了多久,地道口倏然打開,光亮透了進來,崔珍的臉出現在地道口:「大家已經走了,你們出來吧!」

  我倚在地道壁上,這才明白太后將我擄來,固然沒有多少善意,但更多的卻是成全兒子的心意。她料想我的性格吃軟不吃硬,真以權勢威壓會適得其反,而齊略的身份和性格註定了他在我面前,不可能真的說出什麼示弱的甜言蜜語來,只有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才不忌示弱,所以她有意讓我聽到齊略對我的重視。

  太后愛子的一片苦心,我自然醒得,對她雖然反感,但聽到齊略的話,卻還是震憾非常,身體簌簌發抖,望著外面的光明,卻沒有力氣移動分毫,還是身後挾持我的那人用力將我托出去。

  太后站在在道口外,靜靜的看著我,眸裡一時柔軟一時冷厲,面色一時和緩一時滿是殺氣。瞬息之間,已經數變,最後卻變成了一股深濃的倦意,看著我問:「丹兒剛才的話,你可聽見了?」

  我木然點頭,太后笑了笑,笑容裡卻有些無奈的淒涼:「雲遲,婉兒大度賢德,王楚柔順溫和,越姬靈秀可愛,李棠豔絕堪憐……除去舊有的嬪妃,下三宮裡還有無數明媚溫柔的彩女,哪個不是令人心動的可人兒,丹兒哪個不選,怎麼放在心底的卻偏偏是你這麼一根刺?這心裡老亙著根刺,他能舒服嗎?」

  我聽到她這句話,有些想笑,但不知怎麼回事,眼淚卻落了下來。

  她說得不錯,對我和齊略來說,對方真的就是心裡的一根刺。

  太后拂袖而行,歎道:「他是至尊天子,若真運用權勢手段,莫說只是你一個小小女子,就是有千個萬個,他也早能得手,何必自苦?」

  「我知道……」

  太后驀然停步,猛的轉過頭來,眼裡精光四射,厲聲喝道:「朕今日放你走,你出去之後,給朕好好想想,我那癡兒為你折盡了天子的威嚴,斂盡男兒的傲氣,你卻為他做了什麼?」

  他為你折盡天子的威嚴,斂盡男兒的傲氣,你卻為他做了什麼?

  太后的威脅與斥責,我有一時驚懼,卻未真的放在心裡,只有這一句,一直在我耳邊迴響。直到與北寺獄的典獄官對了詔書,將高蔓他們接了出來,依舊回旋不去。

  高家上下出得北寺獄,又哭又笑,高蔓好不容易才擺開翡顏的糾纏,奔到我面前,大聲笑道:「雲姑,謝謝你,請受我一拜!」

  翡顏也跟著過來了,大眼閃閃發光,笑得燦爛至極,附合著大笑:「是啊,雲姐姐真厲害,我都不知道那什麼登聞鼓鳴冤真的能救人,雲姐姐一出馬,就真的成了!唉,我要知道敲登聞鼓真的管用,早去敲十回八回了!」

  高蔓斥道:「胡扯,登聞鼓是好敲的麼?鳴冤的時候沒事,事後可是要杖責流放甚至殺頭的!」他這才想起我的處境來,驚道:「雲姑,你去敲了登聞鼓,那你不是……」

  我輕輕搖頭:「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而且真正救了高家的,不是登聞鼓。」

  我低頭看了眼一直握在手裡的那根墨玉簪,心中的痛一波波的襲來,仿佛沒有休止,沒有邊際。

  高適領著一干情緒稍微平復的高家子弟走了過來,一齊拜謝我的相救的恩德,我避禮不受:「高侯爺,你不必謝我,因為我本來無意救高家。」

  頓了頓,又清清楚楚的說:「你後來明知李棠是對陛下用毒,為了利益仍然向延惠騙取毒鴉膏,替李家多方籌謀,事後又參與叛亂,罪無可恕。若不是因為延惠純善,我實在不忍讓他痛失至親,我亦恨不得將高家斬盡殺絕,永除後患。」

  高適大吃一驚,高蔓從未見過我有這麼冷漠狠絕,半點情面也不給人留的樣子,更是嚇了一跳,叫道:「雲姑,你胡說什麼?」

  我心中一口惡氣稍吐,看到高蔓一臉的驚嚇,不禁一笑,溫聲道:「延惠,高家敗落,在京城一帶恐怕會有仇家尋上門來,你領著他們去南州吧!南州現在正是發展變革的黃金時期,你也在那裡呆過一段時間,又有阿翡照應,過安樂日子不難。只是你以後要好好替自己打算,可別再稀裡糊塗的識人不清了。」

  高蔓呆住了,叫道:「雲姑!」

  我轉頭看著翡顏,忍不住一笑,道:「阿翡,我知道你早晚都能萬事如意的,就不多說廢話了。你回南州以後,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範氏製藥廠幫忙。」

  翡顏看了眼高蔓,臉上竟浮起一抹紅暈,輕輕點頭:「我知道了。」

  我對高蔓和翡顏二人一直懷有極深的愧疚,直到今天才感覺稍微還了一些,心裡微覺輕鬆,翻身上馬,對二人道別。身後高蔓大叫:「雲姑,你去哪裡?」

  我擺了擺手,沒有答話,打馬慢慢的往前走。

  我要去哪裡呢?

  在這裡時代二十年,無論身處何處,總覺得自己一直都在流浪、流浪,不知道哪裡才能算是歸處,不知什麼地方,才讓我心安。

  我下意識的握緊拳頭,掌心卻被墨玉簪烙了一下,張開手掌,墨玉溫潤的光澤映入眼來,似有些微暖意。

  我突然想起,在這裡,我還是有過心安的時候的——與他在南疆聚首的那些日子,我雖然早早下了決心要將他的記憶抹去,知道沒有明天。但那樣近乎絕望的時候,夜裡倚在他身邊,心境卻是出乎意料的平穩安樂。

  然而,他那裡縱使真能讓我心安,我又真的能將他視為歸處嗎?

  那身份所代表的約束,那地位所代表的危險,走過去要付出的代價,我承受得起嗎?

  我願與他同生共死,但我卻從沒想過想過站在他的身邊,承擔他的身份所代表的責任,要面臨的危險。不僅是因為我不想承擔那份責任與危險,更是因為我不相信他真的能夠做到與我相依相持,一生不離不棄——若我願與他攜手一生,他卻中途撒手而去,撇下我一人站在那樣的地方孤寒寂廖,叫我情何以堪?

  一瞬間,太后剛才那句話突然又響了起來:他為你折盡天子的威嚴,斂盡男兒的傲氣,你卻為他做了什麼?

  我想有個人愛我的時候也尊重我的人格,不因這時代的局限而約束我的行為;但我愛他的時候,有沒有給他同樣的尊重,有沒有考慮自己對時代的局限略微妥協?

  若是他已經盡其所能給予我尊重和自由,我有沒有考慮也盡我所能為他而放棄一些驕傲和自由?即使他的身份地位危險,我又有沒有想過為了愛他,勇敢的放手一博?

  我一時呆住了,突又想到了他在石渠閣裡問我的一句話:「你有沒有可能真正的放下心來,對我不猜忌懷疑?你能不能為了我而放棄你的高傲,哪怕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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