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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說笑的人群已有不少人發現了首席的異況,若是我們再不回去,今天的宴會可就真的敗興了。張典腳步一滯,正待回轉,我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我是放了巴豆汁毒你,你有本事,就讓張大哥殺了我好了,不必虛情假意。」

  我愕然轉頭,這才發現身後跟著一名身材矮小的僕人。

  剛才眾人講的講聽的聽,誰都沒注意奉茶的僕人長什麼樣,此時他開口說話,抬起頭來瞪我,我才發現這竟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我和張典說話都放低了音量,不願驚動宴會中的人,但這小丫頭卻潑辣得很,毫無顧忌。我微微皺眉,懶得看她,轉頭對張典道:「這等小事可以忽略不計,咱們回去吧。」

  幸好她叫嚷的時候眾人正在大聲說話,料想除了我們以外也沒人注意她叫了什麼,張典忍了忍,擺手示意旁邊的僕人將那小丫頭捂了嘴拉下去。不料那小丫頭十分倔強,竟一口咬開捂她嘴的下人,眼淚汪汪的沖張典喊道:「張大哥,這女人成天跟男人廝混,不守婦道,有什麼好?值得你派人送我出府?我……」

  「住口!」張典臉色鐵青,眼裡戾氣大盛。我心中一凜,趕緊揚聲喚了一聲:「子籍!」

  張典臉上的青氣閃過,終究還是忍了下來,揮手示意僕人將那丫頭帶下去,沉聲道:「雲姑,此事我日後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我略一猶豫,終究沒有說話,微微一笑,回席坐好。小丫頭的叫嚷眾將士聽到的不少,不過為了保全張典的顏面,不讓我感覺尷尬,眾人都有意忽略不計,反而提高了聲氣大聲說笑,將這突發狀況遮掩過去了。

  白芍與我聯席而坐,等到宴會恢復常態以後,便藉口替我斟茶挨了過來,悄聲道:「姑姑,你發現沒有,那丫頭的眉眼跟你有點像。這張府……你還要住嗎?」

  「張府不能住了,你出去準備一下,讓莫莫他們找藉口來接我。」

  往年我查察南軍的醫衛系統,不慣住軍營,都是借住張府,但今年出了這件事,再住下不免尷尬。白芍藉口退出客堂,他動作也快,過不多時大劉便來通報,說我的學生莫莫等人請見。

  莫莫得了白芍的囑咐,口口聲聲要我出去率領學生研究當地特產醫藥。我就勢告辭,張典自然明白其中的緣故,也不勉強,只是問:「雲姑,今天你的學生吵鬧,明日我再帶你尋訪牂柯勝景可好?」

  我待要拒絕,看到張典眼裡的緊張黯淡之色,一時卻說不出口。張典身後的喬圖突然轉了過來,扯住我的衣袖,將我拉開:「雲姑,我有話要說。」

  我被他拽著走了幾步,不禁皺眉:「喬兄有話請講。」

  喬圖停下腳步,焦急的說:「雲姑,那丫頭崔將軍送的歌姬,張大哥本來不想要,不過是看她長得和你有點像,不忍她流落無依,才將她收在府裡當了丫頭,並不是養的姬妾。那丫頭自作多情,你可不能因此而誤會了張大哥對你的一片心意。」

  我正色道:「喬兄,我五年前就說過了,我將用一生時間來窮究醫道,遊歷天下,無意兒女私情,更不可能嫁給子籍兄。你們這群糊塗兄弟,我已經明說了,你們還有事沒事起哄,才使得今日有這麼尷尬的事發生。」

  喬圖臉色一白,尷尬怒瞪著我:「若不是你每巡檢南營,都來探望,張大哥又怎會總盼著你安心下嫁?你如果真的無心,一開始就該避嫌。」

  我撫額長歎:「我除了巡檢南營醫衛系統,受邀給南營將士授課這些可因公就私的情況外,從沒單獨探望過他,做到這種程度我以為已經避足了嫌疑。」

  喬圖一時啞然,好一會兒才頓腳道:「雲姑,你要交朋友,怎的不結些手帕交,卻不避男女之嫌,與男子結交?這……這……」

  我黯然道:「閨中女子談侍奉公婆,我沒法交流;我談醫術學問,物種馴化,技術改進她們也不懂。我教導的女弟子將我視為高高在上的『阿嬤』,奉承敬愛有之,平等交往卻不行,你說我到哪裡去交女性朋友?子籍兄能文能武,目光遠大,胸襟開闊,是難得的好朋友。我不忍為了避嫌而將友情完全抹殺,卻不想世俗風氣,終究還是將我推到了這麼一步。」

  喬圖一時無語,我轉頭看了遠處站的張典一眼,輕聲道:「子籍兄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不能不成親了。那丫頭雖是歌姬,到底也是漢家女兒,我們又不講究門第,娶了她也沒什麼不好。」

  喬圖氣道:「雲姑,雖說我們都出自寒門,不計較門第門低,可像那樣絲毫不知進退,只會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忌害別人的愚蠢丫頭,又怎麼配得上張大哥?娶那丫頭,還不如就地娶個部落的女族長算了。」

  我本想說那丫頭既然是崔將軍送的歌姬,未必就真的愚蠢,但這念頭一轉,卻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心中一緊,問道:「喬兄,你說那丫頭是誰送的?」

  「是南疆將軍崔駿去年歲末的時候賞下來的。」

  那丫頭雖然說的也是關中漢語,但音調的轉折之間卻帶著一股異於關中語系的軟糯和尖銳,那口音儼然與荊襄一帶相似。荊襄口音的歌姬,竟經南疆將軍崔駿的手,送給了軍中最有實力的領軍校尉,這其中的意味,讓我不禁一驚,轉身就往張典那邊行去,叫道:「子籍兄,我有一事問你。」

  直到進了張府的書房密室,我四顧無人偷聽,才低聲張典:「你可知剛才那丫頭的底細?」

  張典看我的神色,也猜出了我的疑慮,我沒頭沒腦的一問,他也知道我問的是什麼:「我聽她說是零陵郡人氏,自小便被賣在了牂柯商家。後來南軍入城,她被主家獻給了崔將軍。」

  我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沉聲道:「子籍,你不可瞞我!你以軍法治家,崔駿送的歌姬是楚國人氏,你不可能不加監管,可曾發現過異樣?」

  張典身軀微震,低聲道:「她確實有古怪,但舉動十分謹慎,除去偶爾為楚國說幾句好話以外,並沒有出格之舉。我想她是崔將軍賞下的,不好無故驅趕出府,所以留用。」

  春寒料峭,我身上卻出一層薄汗,看著張典說不出話來。

  張典看我的樣子不對,忙道:「雲姑,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絕不會因此而落人話柄。」

  我何止擔心他收了楚國的歌姬,受人陷害?楚國不拘門第,以才學和功勞升官的任職制度,像張典這一類有功而受打壓的人具有無與倫比的吸引力,我更怕的,是他竟真的被楚國收買了去。

  張典在南軍論地位不如南疆將軍崔駿和兩名郎將,但論到在軍中的威信,自身的才能卻實在無人能比,有振臂一呼從者如雲的勢力。

  若是楚國以裂土為王,讓他被割據南州為條件,誘他附楚攻漢,以南軍這幾年積累的實力,則不止南疆對楚國的扼制之勢將冰雪消融,且長安危矣。

  一瞬間,我想到了他上午那番談話中,他詢問我對楚國的態度時的表情!

  那何止擺龍門陣的閒聊?那更是他在試探我對楚國所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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