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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齊略等眾人的嘈雜平息了一些,才笑駡:「就你那殺性,你想安民,朕也不忍將治下子民送給你養刀。」

  聖駕南移,內緊外馳,有誘敵之意,看諸降部有多少暗中準備再叛者。一路南下,又滅了幾個叛部。最初漢軍前鋒南下掠地,滇人還認為是己方猝不及防,讓漢軍占先機。待到準備停當的叛亂也被羽林軍、龍驤衛一一拿下,這才知道面對漢軍精銳,他們的確是不堪一戰。

  漢軍前鋒入滇時,為了保持機動性和實力,沒有分兵治理地方,直到徐恪隨駕南來,才以越嶲郡兵分駐各地,派遣文吏接收地方政務,安撫黎民。打下南滇並不難,只有真正控制了政務,才算平南。

  第五十章 入主

  滇國王城已是唯一一個漢軍前鋒在攻破以後,分了兵將駐守的地方,聖駕原本的目的地也正是王城。不料離王城還有八十餘裡,前面便來了阻止聖駕入住王城的期門衛。

  王城果然在混戰中爆發了瘟疫,期門衛和虎賁衛攻入王城立即派人全城戒嚴,不許百姓出入。漢軍主力也不敢在疫區停留,而是從使領館取得防疫的藥品以後,直接出了王城,追殺流亡的王室和巫教神廟祭司阿烏和阿詩瑪。

  聽到王城已經成了疫區,春風得意的眾將領目光齊刷刷的向我看來。卻說不清到底是對我事前料事準確的佩服,還是對我預見的瘟疫的猜疑。

  我心裡緊張,面上卻含笑:「防治瘟疫是臣本分,臣請命入城。」

  久不聽齊略的聲音,我抬起頭來,卻見他正仰望著天邊的流雲,仿佛神遊天外,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斂去笑容,平聲道:「臣在北歸之前曾經輾轉疫區三個多月,對防治瘟疫頗有心得,入城治疫正是合適。」

  「你若僅是太醫署的郎中,派你進城自是應當。然你如今身在軍中,熟知南疆一應軍情庶務,乃是參襄軍務的要緊幕賓。若是你……」

  他頓了頓,轉頭問候在旁邊的一干將領:「以這等熟知軍情要務的參襄幕賓輕涉險地,你們認為可值得?」

  眾將領一時頗顯躊躇,我微微皺眉,揚聲道:「陛下,臣于南滇軍情庶務所知者都已盡言,參襄軍務作用有限。但防治瘟疫卻是臣長處所在,正可一展身手。」

  徐恪應聲道:「臣也以為雲郎中言之成理。陛下親征滇國,開拓南疆,須以合宜之事付予合宜之人,不可因憐才而使臣屬掩長而露拙。」

  我感激看了徐恪一眼,再抬頭向他望去,懇切的說:「陛下,瘟疫之地,人心惶惶,反而容易收攏。朝廷若在此時防治瘟疫,濟民於水火,其恩德比起免黎民五年租賦亦毫不遜色。這是于國於民都有好處的事,不能不做。況且臣於戰後瘟疫的防治早有心理準備,絕非倉促應戰,若能得能吏相助,勝算是相當高的。」

  徐恪接口道:「臣請與雲郎中同行入城,收拾殘局,整頓危亂。」

  徐恪是理政的好手,如果有他幫我治疫,那是再好不過了。不過他深得齊略倚重,儼然為南疆藩籬重臣,在情況不明的時候卻不適合他也跟我一起去冒險。

  我再想反對徐恪的提議,呂純已經先開口了:「為了還沒有歸心的蠻民讓雲郎中去冒險,我都覺得不值得。要是還捎上一個徐太守,那更是萬萬不可。不是我心狠,到底那城中的人現在跟我們還是異族離心,無香火情義,便當真死絕了,也沒什麼相干。」

  徐恪大怒,喝道:「沒什麼相干?若是南疆無人,陛下親征所為何來?你道陛下經營川滇數年,要的是塊無人煙的白地麼?」

  「就算別人跟我們不相干,使領館駐守的那些人和城中的漢人呢?如果瘟疫流播沒有有效控制,深處腹地的漢軍前鋒必然受害。」

  其實朝廷派人防治瘟疫是大勢所趨,爭執的不過是治疫派誰去合適而已。等諸人意識到天子久未出聲,一齊抬頭看他,等他決斷時,才聽到他說:「你們二人進城以後,再據實況將治疫條疏奏上來,凡於藥材人手有所請者,朕皆應允。」

  「是。」

  我領命之後,終究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臉色很平靜,但那平靜卻帶著一股灰敗的清冷。遠比他任何時候生氣怒駡,更令我心驚。

  明知局勢擇人,他剛才依然有過阻止我踏進疫區的試探。那阻止雖然因為徐恪的諫言和我的堅持而失敗,卻讓我們都意識到了其中的危險及無奈。

  情不自禁的危險,在位忠事的無奈。

  不能走錯路,不可以做錯事……然而,要用什麼樣的辦法,才能使你我將對方從心抹去,再不成為彼此的負累?

  齊略,我自對你動心以來,你就成了紮在我心頭的一根刺,烙在我靈魂裡的一個印記,碰一碰都覺得痛,摸一摸就覺得苦;我似乎未從你那裡縱情的享受過歡娛,想必你面對我亦是如此。

  這樣的痛苦負累,到底有什麼魔力讓我們明明決意放棄,卻一次又一次的碰觸禁忌?

  我在他平靜凝視的目光裡隨著徐恪離開中軍,清點一應治疫所需之物,然後開撥進城。

  我直到此時,才真正明瞭人的心臟的堅強,明明胸口已經脹得似乎要爆炸似的,但大腦卻可以清晰無比的向身體傳遞著準確冷靜的指令,不叫外人看出異樣。

  「雲郎中,你怎麼了?」

  「沒什麼。」

  我轉頭,見看出我的異樣的人竟是荊佩與林環,既感覺意外,又覺得事在情理之中。

  她們醫術雖然不是十分精湛,但也不是庸醫,本來就是我防治瘟疫時慣用的左膀右臂,再行加入防治瘟疫的隊伍,那也理所當然。

  她們明確了身份,再不可能與我為友,但卻還能與我共事。

  王城連經戰亂,火災和瘟疫,幾成廢墟。往日那櫛鱗比次的竹樓木屋大多都已經傾敗,斷壁殘垣隨處可見。離開王城時還能看到的閒適景象,如今已盡付黃塵青煙。許多我以前面熟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觸目所及者的神情大多已經麻木,對街上來往的漢軍毫無反應。

  沒有憎恨,沒有厭惡,沒有好奇,也沒有喜歡,有的只是木然。木然的望著漢軍來去,遊魂似的在家園附近徘徊。不知是哀悼信仰的破滅,還是統治者的無能,或是對瘟疫的恐懼。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荊佩和林環一眼。她們跟我一起離開王城,如今又一起回來,心中所懷者,相差無幾,三人對視一眼,都黯然無語。

  王城的大型建築群或多或少的遭到了破壞,只有使領館當初是以要塞形式建成,自成格局,受的影響不大。成了防治瘟疫的首選基地,我強行克制著自己跑去搜尋黃精和白芍的衝動,尾隨徐恪進了使領館,諮詢一應事務。

  「明公放心,我使領館內防疫得當,並無一人染病。甚至環使領館而居的漢人和滇民,都因為得到了防治瘟疫的教導,染病的人比較少。」

  周平和使館武官都死了,館內事務便由地位最高的一名掌事書記唐方暫領,依章辦事,在滇國的內亂裡沒有建功,但也守住了使領館不失,並且盡了最大的力量庇佑漢人。他對徐恪稟報過他所知的情報以後,便轉過頭來對我歉然道:「只是在大亂之中,我們沒有護住雲郎中的製藥廠。」

  我此時探知黃精和白芍沒死,已是心中大喜,對毀了個藥廠並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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