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八四


  我們在前堂議事,時間一久,使領館的上下人等便都知道是天子派了人來治理瘟疫,收撫王城,外面登時人聲鼎沸,喧囂一片。我聽到門外有人在叫:「姑姑!姑姑!」,趕緊轉頭,果見黃精正在院門外探頭探腦,守門的郡兵恐他闖進來吵了我們議事,正在喝斥他快走。

  若沒有見到他,我還忍得住不去找,但此時見他就在門外大叫,我卻哪裡耐得住?匆匆對徐恪告了聲罪,便飛奔而出,抓住他問:「你身上有沒有傷?有沒有病?這些天餓著了沒有?」

  「我沒傷著,沒病,也沒餓著,我就是……就是……」

  黃精說著說著,突然哇的一聲撲在我懷裡放聲大哭:「姑姑,我就是害怕!你不知道,巫教和王庭打戰,然後朝廷的軍隊又來和他們打,大火天天都在燒,每天都死好多人……姑姑,我怕死了!」

  他雖然精明能幹,但畢竟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又是在長安宮裡長大的,何曾見過這樣的殘酷殺場,也難怪會嚇得當著眾人便摟著我大哭。

  我拍著他的肩背,輕撫他的頭頂,柔聲道:「好了,不怕了,不怕了,以後這裡不會再打戰了,也不會再燒房子了。」

  讓他受這樣的驚嚇,其實都是我害的,若非我執意南下,他們也不會跟著來這裡。我心中酸楚,突見院門左側似有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躲著,似乎想靠近又有些不敢。

  「阿芍?你躲在那裡幹什麼?還不過來讓姑姑看看!」

  躲著的那人卻是白芍,他聽到我叫,磨磨蹭蹭的走了過來,但卻以袖掩面,不讓我看見,聲音裡也帶著哭腔:「姑姑,我的臉燒壞了,怕嚇著你……」

  我大吃一驚,一把扯下他的袖子,果然左邊臉上盡是血痂,肌肉虯繞,一塊巴掌大的駭人傷口橫在臉上,連他的眉眼嘴角都毀損得變了形。

  「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還有哪裡受了傷?」

  黃精見白芍過來了,也收了哭聲,抹了把眼淚,回答我的問題:「那天藥廠被人燒了,阿芍捨不得裡面的製藥器械,一心想將它們搶出來,臉被彈出來的柱子烙傷了。手腳也有燒傷,不過好了。」

  我又心痛又氣惱,想打他兩巴掌又下不去手,只得摟著他哭罵:「你這傻小子,那藥廠燒便燒了,還要你冒險去拿什麼物什?東西都是死的,就是有一千一萬件也比不得你重要,你腦子燒壞了?神經接錯了?這麼賠本的事也幹!」

  白芍本來有些哭意,但我一哭他反而不哭了,拿著衣袖給我擦眼淚:「姑姑,這藥廠雖然建起來不到一年,可實際上裡面的東西都是你十幾年細心研究才有的成果。我跟著你做那麼久的試驗,那裡面也有我的心血,我捨不得它們被毀了。」

  「你還敢強嘴!」

  這個榆木疙瘩的腦袋,我真要被他氣死!

  我細看他臉上的傷疤,見此時傷口已經癒合,想在治傷時用藥減少傷疤的可能性已經很低了,不禁皺眉,想了想才道:「你先耐著,過幾年我再給你植皮美容,恢復原貌。」

  黃精呆了一呆,喜道:「姑姑,你還有辦法給阿芍恢復原貌?」

  「當然可以,不過得給我幾年時間練習熟悉了,才好應用。」我看他們又驚又喜又疑的樣子,趕緊驅去心中的悲痛,嗔怒道:「怎麼,敢懷疑姑姑的醫術?」

  「不不不不……」兩人四隻手一齊亂擺,黃精更是一頂高帽送了上來:「姑姑是舉世無雙的大國手,您說能治,那是一定能治的。」

  我心情平復下來,這才想起前堂還在商議防治瘟疫的事宜。但這時候看他們拉著我不放的依戀模樣,卻又不忍放手,微一衡量,便拉著二人一起進了院子,給徐恪重新見禮。

  徐恪對我領著兩個孩子進來議事大是不滿,我不等他開口,便先告罪,笑道:「災後與親人重逢,一時失態,讓明公見笑了。不過我這兩個侄兒雖然年幼,但一個擅長調派人手,精於人事;一個擅長製藥,通曉醫理,於防治瘟疫一事都是有用之材,穩重可托。帶他們進來與聞治疫之事,是因為他們在滇經營近年,本身也小有影響力,比我們這些初來者更熟悉王城瘟疫防治的側重點,卻不是雲遲以私廢公。」

  徐恪猶自不信,注目四周,唐方忙道:「雲郎中言下不虛,我使領館防治瘟疫,這兩位小哥兒確實是出了大力,行事的章程並不比使領館裡坐鎮的良醫差。」

  徐恪也知此時人手緊缺,雖然齊略那裡有我們如有所請,他都應允的諾言,但從中原調集人手物資南來,解不了燃眉之急。所以他雖然對兩小的辦事能力有懷疑,但依然讓他們留了下來。

  不過這兩個小子的表現不止讓他大吃一驚,連我也大感意外。他們竟從王城各區的疫情輕重,瘟疫的源頭,可能流傳的途徑,應該採用何種手段疏堵病患等方面一件件的說起,儼然便是一份針對王城瘟疫治理的全域施政計劃書。

  黃精口齒便給,說事就由他說;白芍則坐在我身邊,見我詫異驚奇,也頗感得意,問道:「姑姑,我們想的東西還周全吧?」

  「周全,難得你們怎麼想得出來。」我聽在耳裡,喜在心裡,嗔怪道:「你們這可砸了姑姑我的飯碗,怎麼得了?」

  「姑姑才不怕呢!」白芍有些得意,又有些傷感:「我們躲在使領館裡不敢出去,館牆外天天都有熟人哀告求藥,我們無事可做,只好設想假如自己有能力幫助他們,應該怎麼辦,想得多了,整理起來就成套了。」

  我愛憐的拍著他們的手,輕歎:「好孩子。」

  這麼兩個孩子,在戰爭的漩渦裡隨時都可能殞命,卻還記掛著如何治病救人。這樣的性情人品,才是人間第一流。

  議事既定,徐恪一面吩咐文吏代書奏疏,一面分派人手分離疫區,收攏當地可為助力的人手,制定防治瘟疫的種種舉措。

  他是難得的行政人材,辦事幹脆利落,雷厲風行,辦事效率極高。與我建立聯寨的辛苦相比,勝我百倍。

  跟在一個能幹的上司手下做事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明明王城這裡的情勢不比當初在秦藏野外求生困難,但有他運籌帷幄,我依令辦事,身體雖然疲憊,心裡卻不覺得辛苦。

  勞碌五日,再看王城那灑著消毒石灰的街衢,身體潔淨面上又複有了生機的黎民,令人不能不從心裡都透出一股輕鬆——人最可怕的不是身染重病,而是心死。只要他們求生的欲望被激了出來,往後的防治工作就會越來越順手。

  直到治疫之事漸上軌道,我的作用已經越來越小的時候,我才有時間去問王城裡那些曾經交往的故人。只是經歷了內亂外戰火災瘟疫幾番蹂躪之後的王城,曾經熟悉的滇人卻十裡只存了三四個,且身份變化,再也沒有了昔日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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