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八二


  山彝在群山環抱之中,總體地勢就像一隻葫蘆穀,這是一受攻擊就難尋退路的地形。當初齊略突然回撤數十裡,在大姚駐蹕,這不利的地勢也是考慮過的因素之一。

  羽林中郎將呂純先派兵堵截葫蘆穀兩端,然後誘彝彝發動象兵出擊,生演了一出火燒藤甲兵、象的劇目。被火所燒的象兵倒退回穀,不受控制,衝垮了山彝諸部落聯盟的本陣。

  呂純心狠手辣,以山彝降而複叛,難於信任為由,在整個葫蘆穀內縱火,將連綿數十裡的山盡數燒了。山彝諸部落的生民千不存一,竟有幾個村寨族無遺種,近三萬人的部落聯盟,最後存活的人只有一百多人,彝彝被燒成了灰燼。諸降鎮聞得山彝慘況,盡皆膽寒。

  火燒了兩天,才被大雨撲滅。

  我又驚又怒,又無可奈何,雖知這軍事行動實在不是自己的能影響的,但對下滅絕之令的呂純卻十分惱恨——打戰沒有不死人的,但屠寨燒山卻不是必要。就算威懾,也不應該將事辦得這麼絕。

  這個人,只要他口頭微松一松,都不會出現這麼慘重的死亡。

  呂純破敵有功,坐在馬上是興高采烈,得意洋洋,大聲誇口:「滇國所謂的精兵,比起我漢軍精銳而言,是完全不懂行伍、不通戰事、不諳兵法的烏合之眾。單以戰鬥力而言,五百對五萬,我朝都能完勝。」

  徐恪看不得他趾高氣揚的樣子,接口反駁:「你這次出戰,一是仗了後方籌謀妥當,二是遇到的敵方統軍者並非將帥之才,又取了地利之便,才一競全功。山彝以南地理氣候與之前又有差異,如果再次與敵交戰,你有沒有考慮這二者?我朝正規軍多是北人,練兵多在龍首平原,戰法針對平原廝殺,有無擅于山林作戰的?」

  兩人爭執不休,齊略揮手止住二人的爭執,道:「呂愛卿初戰告捷,便有驕矜之心,此為兵家大忌,斷不可長。徐愛卿說的是穩重治軍之道,言而成理,不過名將鐵軍,都是打出來的。此次對南滇用兵,要的只是南軍的自信好戰之心,就是輸上幾仗也不要緊。」

  徐恪不滿的說:「陛下此言,恐會助長軍隊驕矜傲慢之心,並非治軍之言。」

  齊略微微一笑,朗聲道:「徐愛卿,朕要的軍隊,是能夠得勝而不驕矜,失敗而不氣餒,百戰不摧,百折不回的悍練之軍——朕既然要這樣的軍隊,就該給他們歷練的機會。」

  他說著用馬鞭遙指呂純,對身邊擁著的眾將領笑駡:「朕雖然准許你們練兵,但如果對南滇這種兵甲不良,軍心不穩的烏合之眾,你們也輸得太多,那可不用朕罰,定給呂純這小子狂言羞死。」

  諸將大笑,暗裡都有爭功競雄之心,鬥志昂揚,大有尋敵與戰立功之意。

  我是醫生,見慣了生死,若說我對死人有多大顧忌,那是矯情;但我同樣也受生命貴重的理念澆灌,若說我能對死人毫無顧忌,那也是假的。聽到這種殺氣騰騰的話題,心裡暗暗叫苦:軍隊一經血火洗禮,其暴戾就難以消退,越殺越想殺。況且齊略擺明是拿南滇來練兵,殺孽只怕會造得更深。

  我對羌良人許過諾言的。

  就算不為當初的諾言,我又怎能對與種族滅絕類似的情形視而不見?

  眾將的話題已經轉到了如何鎮壓滇民上去,果然大多數人都贊成以殺戮威嚇降服。只有徐恪出言反對:「對滇理當征撫並重,摧城屠寨之事可一豈可再?臣以為,大戰之後,陛下對南疆應當多示恩寵,溫婉籠絡。」

  我見徐恪勢單力薄,生恐齊略不聽他的建議,忙道:「臣附議。」

  我這些天雖然與聞軍事,但除了整理情報做為參謀以外,絕少有自己的意見,今天突然出聲支援徐恪的主張,頓時人人側目。

  呂純這兩天受了我不少冷眼,也知我必是對他殺人不滿。只是他這等殺性極重的人,於旁人的看法卻不看重,我對他再不待見,他也沒拿我當回事,依然笑面相對:「雲郎中到底是女子,心軟得很。」

  我瞪了他一眼:「這跟我是不是女子沒關係,而是我以為從國家的整體實力提升來說,我朝治下人口太少。本來人口就少,為何還要自損人口?這不符合國家的整體長遠利益。」

  「如果他們是我朝子民,殺之自然可惜。可惜他們懷有二心,卻還不算我朝子民。」

  「等朝廷統治南疆一兩年後,他們真心臣服了,自然就是我朝子民。」

  「統治一兩年他們會真心臣服?我看他們會一兩年後恢復元氣,揭竿作亂。」

  「人心向安,像南疆這種缺少雄材的地方,普通百姓哪有放著太平日子不過,定要打戰的。況且我相信我朝治下的南滇,將比王室和巫教治下富足安寧,讓他們很快接受新主帶來的變革。」

  我說著向徐恪看了一眼,道:「徐明公治理越嶲,也是有征有撫,不過年餘,就將境內的人民治理得服服帖帖,地方井然有序,可見這是有前例可循的,我們大可以依循前例。」

  徐恪此時也轉過頭來,見我對他大是推崇,冷峻的臉上也不禁微有笑意:「你對我治理越嶲的手段,倒是頗為信任。不過麗江以南地方,王庭對地方的統治更嚴,巫教對人心的控制更強,情式比越嶲嚴峻,我治理越嶲的手法照搬過來,也未必合適。」

  「我不僅是信服徐明公的手段,我更信任我朝的制度和我朝文化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王庭治理地方的政治體系不完整,不合理,與我朝先進的行政制度比不得;巫教文化對人心的控制力再強,我也不相信它敵得過我中華文化的包容力。」

  呂純嗤笑:「泛泛之談,不當實用。」

  「當不當實用,等滇國全境拿下,我們再看易門聯寨的情形就知道了。反正治理一個與中原風土人情相異的新地,本來就需要多種嘗試。如果事實證明我的主張不正確,我當然不會再強嘴。」

  齊略靜聽我們爭執,直到此時才輕咳一聲,揮手道:「朕同意徐愛卿的看法,南疆人口減損太劇于國無利,日後如果不是如山彝這種降而複叛,其族中有身份可忌者,不能信任的部落,不可採用屠寨滅族的手段。」

  眾將的高興勁頭被他這句話打得一焉,應了一聲:「是。」

  軍功其實就是殺人奪地累來的功勞,齊略既約束了他們殺人,顯然于他們累積軍功大是不利。一時眾人對提出溫和主張的徐恪和我怒目而視,大是不滿。

  齊略知眾將領的不滿,頓了頓又笑:「朕讓你們來南滇的主要目的雖是練兵,但為將者於軍事以外也該考慮文事建議,這才能有張有弛,用兵有正有奇,成為上馬能治軍,下馬能安民的能臣。」

  呂純苦著臉,叫嚷起來:「臣這輩子就只想治軍,可沒想過安民。如果讓臣一天到晚坐著案牘勞形,臣寧願到陷陣營當個小兵算了。」

  羽林郎中和龍驤衛多選士家子弟充任,這些人都是有條件讀書,家裡都盼著他們從皇帝親衛出身,日後能夠成為出為將入為相的文武全才。但希望歸希望,其中不好讀書喜好武事的人實在不少,呂純的話一出,便有許多附合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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