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五七


  我隱約覺得這位白象王后肯定不好惹,再轉念一想,她貴為王太后,竟會淪落到全身癱瘓,只能裝聾作啞的地步,就算可怕,一時半會也威脅不到我頭上。

  刀那明生氣離去,隔天一大早果然又登門來訪了。

  這一次,我在他開口之前,就先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淡然說:「四王子,我覺得你弄錯了一件事。你現在不應該著急說服我去給王太后治病,而是應該把你以前隱瞞了我的事說清楚——你不喜歡被人騙,我也不喜歡。」

  刀那明愣了愣,尷尬無比,囁嚅道:「我也不算有意隱瞞你,而是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那就從白象王后、你的父王、王后、還有與巫教的關係慢慢的說起吧!我總不能稀裡糊塗的,連丟了命都不知道其中的緣由。」

  刀那明想了好一會兒,才算理清頭緒,慢慢開口:「王庭由巫教教壇設立,因此每代的王后都必定是巫教教壇祭司培育出來的巫女,二百多年來,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我的祖父白象王。」

  白象王以無與倫比的智慧和勇氣,統合了散沙一樣的各部族。他意識到巫教對國家政權的危害,於是堅決拒絕教壇為之安排的婚姻,自己娶了王后。

  為此,教壇和王庭爆發了第一次正面衝突。在白象王和王后攻打夜郎的時候,教壇趁機進攻了王庭。白象王震怒,挾新勝之威回師平亂,與教壇大戰。

  巫教大敗,只得答應放棄全部干涉政務的權力,只主掌祭祀、祈福、醫蔔等雜碎小事。教壇雖然不甘心,但白象王引領著治下諸部向東打下了夜郎,向西取得了昆羌,向北逼得蜀國割地議和,連漢庭直轄的巴郡也受到了威脅。這樣的武功,使得白象王的聲譽和號召力完全壓倒了教壇,王庭因此正式取得了治政的權力,不再是只能順著教壇之意而動的工具。

  如果白象王能有三十年時間,巫教肯定能被他完全撥除,可惜他在四十歲的時候暴病身亡,留下王后和三個兒子。

  白象王后開始立了長子為王,可新王只當了兩個月的王,突然無疾而終;白象王后疑心是巫教施巫蠱之術魘死了兒子,大怒之下發兵征伐,可征戰時她的次子又生病了。

  半年時間裡,丈夫和長子相繼去世,次子又纏綿病榻,對一個女子來說,這打擊實在是太沉重了。白象王后因為這下猶疑沒能徹底催毀教壇,最後雙方媾和共處。

  可沒有了白象王壓制的教壇活躍起來的力量,實在太出人意料。白象王后在立小兒子為王以後,把精力放在照顧病中的次子身上,疏忽中竟又讓教壇漸漸的挽回了頹勢。

  於是王庭新迎來的王后,又是教壇巫女。白象王后直到此時才開始警覺,可此時王庭那種絕對的優勢已經被削弱,她想再次強行壓制已經不可能。王庭和教壇幾次爭鬥,誰也沒討得好去,只好互相妥協。滇王無奈之下,採取了一種消極的抵抗措施——他除了立後以外,仿照漢庭的制度廣選嬪妃,從長子起生下的四子三女,都不是王后所出。

  王后無寵多年,卻在滇王那久病的兄長死去那一年,莫名其妙的得寵生子。而且不知她施了什麼邪術,滇王只要有一天離開她,就必定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王后借機獨霸後宮,等到白象王后突然病倒癱瘓,她執掌大權,更是對嬪妃王子王女大下毒手。

  王后和教壇一體,滇王支撐多年,勉力維持政權不至於全被教壇把持,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和兒女們逐年被王后以各種手法剪除。半年前白象王后就能夠開口說話,但她知道兒子實在靠不住,只能在諸多的孫子孫女中選擇可靠的人。

  刀那明被祖母選中,但卻是一籌莫展,祖孫倆愁對兩個多月,得知漢庭滅蜀南下,雖有危機感,但也覺得這是唯一擺脫巫教的辦法。便由刀那明聯合王庭的屬臣,準備借漢庭之勢來平巫教。滇王雖然受王后所制,但卻沒有一日甘心,自然支持兒子北上。

  漢庭對滇國的瞭解僅限於地理人情等方面,滇國王庭的這些隱秘,刀那明如果不說,那是誰也想不到的。

  第三十六章 故人

  「雲郎中,王庭如今除了依附上國以外,別無選擇。而我滇國,如果再不撥除巫教,只恐後世子孫都將成為毒蟒口中之食。」

  跟刀那明相識這麼久,從他嘴裡聽到的最真誠的話就是這兩句。

  然而,我卻不能不重新思索自己答應他的事——像白象王這種極富侵略性的人,對漢庭來說無疑是種威脅。他的王后恐怕也不是什麼易與之主,若是她好起來後強力整頓南滇的局面,是利是弊難說得很。

  嚴極說過,今年秋冬北疆將有戰事,避免兩線作戰的壓力是朝廷與南滇議和的原因。這也代表著最近一年裡,朝廷對南滇只能虛勢恫嚇,實際上並沒有深入滇境,撥教滅國的能力。

  一年時間,放在真正有能力的人手裡,是可以做很多事的。萬一南滇的局勢能在白象王后的統領下脫出徐恪的鉗制,我將她治好,豈不是相當於給齊略在西南樹了一個強敵?西南線如果不穩,日後朝廷對楚國的戰爭,就要腹背受敵。

  白象王后,治,還是不治?

  「這有什麼好為難的?你不想治她,那就趁給她治病的時候結果她好了。反正醫術高超的人想悄沒聲息的殺個人,易如反掌。」

  荊佩的話幹脆利落,卻讓我吃了一驚,心裡驀地一動:這樣的話,實在不該是醫生說的。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地一笑:「我沒有精神潔癖,也不反對殺人。但我不會在給病患治病時下暗手,那是對自己的褻瀆。我只做治或不治的決定,但不會裝成治病去行謀殺之實。」

  荊佩訕訕一笑,不再說話了。我撫著給白象王后整理出來的醫案,正遲疑不定,室外突然有人喚我:「雲郎中,外堂來了客,周節使請您過去一趟。」

  荊佩見我不想出去,便替我應答:「雲郎中倦著呢,那是什麼客?叫節使攔了算了。」

  門外那聲音卻透出一絲苦意來,回應道:「那客人周節使也不好攔,她是先帝的嬪妃,僅是要求見雲郎中一面,沒有攔她的理由啊!」

  羌良人,她終於出現了!我來了這麼久,都沒見到她的蹤影,還以為她隱居了呢。

  「請她在外堂稍候。」

  兩個月不見,羌良人原本形諸於外的憔悴已然消逝,打扮得光鮮亮麗。但在一轉眼,一揚眉的時候,卻缺少了一種活力——就像被剪下來供在瓶中的花朵,鮮豔美麗,可卻失了長久存活的根本,透出一股必將萎落無存的頹然。她以前憔悴的只是外表,此時憔悴的卻是內心。

  只是我一出現,她看著我,眼裡光芒閃動,卻又升起了一股鬥志,笑盈盈的問:「雲郎中遠來南滇,竟不曾出驛館賞玩南國與中原不同的風光,難道怕我——南滇風俗不成?」

  她將那個我字拖長了音,卻是有意激我了。我袖中指尖微顫,臉上卻笑道:「南滇風俗奇異,我早便想尋故人帶我一覽殊勝,只是未能得便。來此月餘,未見故人芳蹤,我本以為是故人愧不敢見我,原來不是啊?」

  羌良人臉色微動,我不等她回應,便舉手一引,笑道:「你既有盛情,何不帶我四處隨意走走?」

  「雲郎中有興趣,阿依瓦當然奉陪。」

  滇國的王城人口才十來萬,論到繁華根本無法與長安相提並論,但這是整個滇國相對富裕人家聚集的地方,所以街道上的行人衣著打扮都不錯。

  我走得很慢,神態十分適意悠閒;羌良人開始走得快,但她很快意識到我的拖拉,腳步也放慢了,漸漸的合上了我走路的節奏,緩慢而懶散的悠然漫步。

  我們兩個人,並肩走在南國的街衢上,彼此都笑容滿面,似乎言談甚歡,早把曾經發生過的仇隙忘記,視對方對摯友。

  我們都知道對方絕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朋友,但不知為什麼,明明是結下了深深仇怨的仇人,在這遠離長安的地方,竟於彼此的敵視之外,還有一份默契——我們在面對彼此的時候,都撇開致使我們結怨的那個人。是誰引發我們之間的仇怨不重要,我們只是結下了無法化解,但又算不上要分生死的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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