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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刀那明不可能從羌良人口中得知我真正的「用處」,他困著我,有可能是在根本弄不清楚情況的時候,出於政客的政治直覺,以我為奇貨,扣住不放。

  難怪他讓妹妹寸步不離的陪著我,卻沒有更進一步的控制手段,只怪我這幾天受制於人,又被他有意幹晾著,先入為主,才有這樣的誤會。

  一想到這裡,我頓有啼笑皆非之感,點頭回答了他的問話,心思一轉,微笑道:「我前些天受人暗算,身中劇毒,多虧四王子施以援手,才僥倖逃脫。四王子身份高貴,普通的錢帛財物想必不會放在眼裡,但救命之恩不能不報。您有所欲之物,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當盡力而為。」

  刀那明面色陰晴不定,既有喜,也有怒,至於懊惱後悔等種種情緒不一而足,一時卻沒有說話。我望著他,也不說話。

  剛才的話,固然是我為了引他放我而說的,但也是出於誠心。在他果然不知道我與齊略的糾葛,拿我去要脅齊略的情況下,即使他視我為奇貨可居,也沒有觸及我的底限,報答他替我解毒的恩情,也是應該的。

  刀那明愣怔許久,揮手讓他的手下給族人收屍,然後望著我道:「雲姑娘,請隨我來。」

  兩人在前院花廳裡分賓主坐了,客套一番將話題扯到了這次的戰事。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巴郡太守徐恪平川入滇的始末:原來巫教在巴郡也有流傳,官府每為之所苦。今年五月,徐恪以治下巫教祭司偷竊良家童男女,以活人祭祀神靈違反漢律為由,出兵征剿治下巫教。教民作亂,流竄入滇,郡兵銜尾直追,才有入滇陳兵麗水北岸,威脅王庭和教庭之事。

  王庭受教庭所制之苦,久有怨言,這次因為巫教的祭祀飛來橫禍,更是對教庭惱恨不已。我附合著刀那明的意口伐巫教,心裡卻是又驚又笑:原來藉口宗教事務動兵,竟在這時候就已經有了。

  「雲姑娘,你既然是太后娘娘的近臣,還請你在娘娘面前替我王庭美言幾句。王庭願意將肇事的巫師獻出來,平息上國天子的怒火。」

  我明知這場政治鬥爭中二者的身份差別,但卻沒有「鋤強扶弱」的俠義之心,認真的說:「四王子,您應該知道當戰爭到了這個地步,已不僅是兩個巫師的事,而是這個巫教——它引誘皇朝的子民走向邪惡,用童男童女來做活祭,謀求私利,又教唆百姓作亂。這樣的事,僅是兩個巫師,怎能安撫天子之怒?」

  刀那明默然無語,他雖然出身于滇南那樣文化經濟落後的地方,眼界有限,但身為王子,這樣的政治悟性還是有的:「難道上國是想將巫教完全摧毀嗎?」

  「正是。」

  這個目的顯而易見,根本不必多作推測。但刀那明在聽到這肯定的回答後,卻不憂反喜,坐直了身體,問道:「雲姑娘,假如王庭願意配合上國剿滅巫教,上國的天子會如何對待滇國?」

  我一愕,試探著說:「王庭光是應允剿滅巫教,那是肯定不行的,但如果剿滅巫教的戰爭皇朝能派兵監督,確定王庭確實沒有包庇餘孽,我想天子應該會對王庭褒獎的。」

  刀那明臉上的喜色掩之不住,居然眉飛色舞的問:「如此說來,假若剿滅巫教,王庭的兵力不足向上國請求協助,天子會予應允?」

  我無比錯愕:原來引狼入室,借外國兵征剿本國宗教這樣的事,慈禧並不是頭一個!再轉念一想,目前漢遠強于周邊諸國,西域等小國在發生內亂時常有借兵平亂之舉,刀那明不像我有那麼強的國家觀念,有這想法不足不奇。

  如此一想,我本想爽快出口答應的話反而停住了,目前這情勢,齊略最希望的定是王庭和巫教自相殘殺,卻未必會肯派兵呢!

  心思轉了幾轉,我才定下神來,回答道:「如果王庭準備征剿巫教,朝廷肯定會相助,但派兵與否,卻不一定。」

  「聽說上國如今掌軍政的不是天子,而是太后娘娘。你是娘娘身邊的寵臣,難道不能說服太后派兵協助嗎?」

  我仔細考慮了一下,正色回答:「四王子,我如果想騙取你的信任脫身,你這要求我大可答應。但我不願騙你,實話明說,出兵協助他國征剿邪教這樣的大事,只有經過朝廷決議通過了,才算定局。我雖然是太后身邊的近臣,也不能肯定能說服她答應,只能儘量影響她做決定。」

  刀那明怔了怔,看著我發了好一會兒愣才問:「雲姑娘,你真的不騙我?」

  我不是什麼老實人,跟他說的話十句裡總有那麼一兩句關鍵句是假的,他這一問,我心中自然有愧,但嘴裡卻不鬆口,回答:「這件事,我自然沒有騙你。」

  刀那明點點頭,歎道:「我到長安十幾天,就碰到你一個人肯對我說實話,不騙我!」

  我無比汗顏:「難道有很多人騙你?」

  「嗯,長安城那些王侯公卿,一個個話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可托他們辦的事卻一件也辦不成。只有你說話之前會先想一想,然後才告訴我你什麼事能辦到,什麼事辦不到。」

  想必他在長安城這些天受的騙實在不少,我心裡內疚,表情卻不敢表露,微微一笑,道:「你救了我,我怎能騙你?」

  這個救命之恩,本來就是我為了拉近關係而給他扣的帽子,裡面水分多多。刀那明先前端著架子生受了頂帽子,但現在聽我提起救命之恩來,他臉上卻有些尷尬,十分的不好意思。

  我看在眼裡,心知他已經不再將我視為可以利用的物件,而是有了幾分對待朋友的義氣,不禁暗暗歡喜。

  刀那明不說話,我看他臉色變幻,顯然在想什麼難以決定的事,便靜靜的坐著。

  許久,他才抬起頭來,問道:「雲姑娘,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南滇?」

  什麼?我無比錯愕。

  第三十一章 決裂

  這位滇國的四王子,心機不像長安權貴那麼重,也沒有政客老油條的厚顏無恥,但絕對有最敏銳的政治嗅覺,在即使不明白複雜緣由的情況下,能依直覺做出最有利於他的判斷。

  這種時候,任何沒有正式令天下共知的承諾都是虛假的,只有我為他所制,才是實在的。

  我沉默片刻,抿嘴反問:「四王子,我若不願去南滇呢?」

  「你和翡顏是好朋友,為什麼不肯去朋友家作客?」

  翡顏——我想起被高蔓縛住,現在不知道有沒有被救出來的翡顏,突然覺得跟她哥哥談話,不必當著她的面,是件值得慶倖的事:「四王子,去朋友家作客,我很喜歡;但受人要挾,我很不喜歡。」

  刀那明臉色一肅,我一指屋外的護衛,笑道:「四王子,我很樂意去南滇作客,但我很不樂意在這種情況下答應和你同去滇國,那讓我感覺自己不是作客,而是被人要挾。」

  刀那明怔了怔,哈哈一笑,問道:「雲姑娘,這個可是你的真心話了?」

  我一愕,突然明白一件事,我落在他手裡已經有這麼久了,救了我能得的好處,他想必已經得到了;而非分之想,他卻沒有時間與情勢來得。

  我不吃他送過來的藥,高蔓來援,齊略手下現身,這三件事,其實已經足以使他決定放我走了。請我過來敘話,不過是有意試探,看看有無可能從我這裡榨出什麼剩餘價值而已。可笑我心煩意亂之際,被他領著繞圈子,還自以為得計,真是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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