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三六


  是不是,只有看不清他的人,才能無知無畏的沖上去?

  我一陣茫然,胸口似是肺部嗆了水一般的窒息、疼痛,讓我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

  「雲遲……你怎麼了?」

  我自恍惚的痛意中清醒,心裡一陣生澀,錯齒將縈亂的呼吸平靜下來,脫口道:「最近有幾件對別人來說無關緊要,但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我想不通,可以問問你嗎?」

  「你問。」

  他答應得乾脆,我反而不知道應該問什麼了。

  我難道要問他為什麼放宮人出禁,有沒有把羌良人也放出來嗎?

  「近日敝師替我張羅親事,平輿王逸興突起,召我覲見,你知道原因嗎?」

  他歎了口氣,顯得有幾分無奈:「我那哥哥遊手好閒,亡妻後一直不曾續弦,府裡缺少約束。母后有意替他另擇親事,在立夏家宴時稱讚過你,他要見你,大約是因此而起的吧。」

  我微微點頭,輕聲問道:「他召我覲見,你有沒有故意促成?」

  「雲遲!」他一聲斷喝,原本輕鬆的語調倏然繃緊,話聲裡冷意迸射:「你若以為我是那種自己不能得,便尋個替身,也要一逞其欲的人。那麼你不止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

  他聲音裡的怒氣翻湧,但我感受到他的怒氣,心裡緊纏的一個結卻解了開來,胸中的窒息與疼痛都消散退去,忍不住一笑,深深地俯首:「我要謝謝你!」

  你這番話裡透出來的意思,讓我明白當初你放我走,沒有勉強,不僅是你自矜身份,也是因為你心裡尊重了我。

  這份尊重,至少表明了,你對我有幾分真意。

  多謝你對我的尊重。

  如你所說,假如我惡意的猜測竟爾成真,那不止是侮辱你,對我自己,也是最大的侮辱。

  如果那侮辱成真,你便不值得我如此用心。

  幸而你沒有讓這種侮辱加諸於你我之間。

  對一個女人來說,最可笑的事是自作多情;而最可悲的事,是所愛者,不值得愛。

  所以,我還要謝你,沒有讓我覺得自己可笑,也沒有讓我覺得自己可悲。

  第二十四章 承情

  夏日的涼風透過窗戶,輕拂著室內的紗幔,發出輕微的簌簌之聲。

  他不知聽不聽得懂我這聲謝裡包含著的幾重意思,但在我道謝後,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他的回答:「不用謝。」

  隨著他的回答,似有一聲低迴的歎息,混在夏日涼風拂物的天簌之聲裡,很快泯滅。

  「你的婚事,不必擔心。」

  我屏息靜待他的話的下文。

  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朗,內裡不帶半點疑惑:「你是我朝第一個女外臣,雖然官位微不足道,但名聲甚顯,引人注目。怕會有不少人對你懷有獵奇之心,但除非你自己願意,任是天皇貴胄,權臣富豪,也不能勉強你嫁人。我答應你,你的婚事,全由你自己做主。」

  眼前一道亮光閃過,卻是天邊夏雨將來,雲中雷電閃過。

  我心頭卻也似那雲層裡突閃突暗的電光一般,一陣歡喜,又一陣空落,一陣開懷,又一陣黯然。

  靈台方寸之地,千回萬轉,瞬間無數念頭閃過,心潮起伏不休,最後化為唇邊的笑容,低聲道:「酒肆人流混雜,多有卑客,以你的身份,實在不該來的。」

  「昔日平原君訪賢於市井,交友于屠肆乃是流傳千古的佳話。這酒肆人流雖雜,但我來這裡又有什麼不該的?」

  這人雖然明敏睿知,但也有玩心,且還用著史鑒來支持他的玩心。我暗暗歎氣,道:「人流雜了,安全就難以保障,這……」

  「在這京師裡,我偶爾出來,難道還需要擔心安全麼?」他似乎忍俊不禁,笑了好一會兒,才斂笑沉聲道:「如果天子連在王幾內走動都要懼怕大股的強盜,擔心自身的安全,那他怎配治理天下?那等昏君,不必有人來殺,就應該有自知之明,遜位以謝天下。」

  王幾京師,的確應該是天下治理得最好,也最安全的地方。假如這連在京師裡行走,都需要時刻留心強盜土匪,那只能表明一件事:這個王朝已經衰敗,將要沒落了。

  我凝神一想,才發覺自己的思維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僵化的——這個時代的民風還淳樸著呢,鬧土匪強盜的事我出宮居住半年,都還沒聽到過,倒是小偷小摸和因仇殺人的事聽過幾樁。

  大的治安環境良好,天子與王侯公卿微服過市,那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完全不必像我印象中那樣大驚小怪,一聽到「貴人」在市井中來往,就立即天下震動。

  「京師裡土匪強盜是沒有的,可也怕別有居心的人或者市井無賴不知好歹,胡鬧生事。」

  他輕哼一聲:「別有居心者,誰能近我?」

  我想起去年廟宮裡那差點要了鐵三郎的命的刀光,忍不住環目四顧,但卻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也感覺不到他存在的氣息。

  「要下雨了,我走了。」

  室內一片寂靜,許久沒有說話,我低頭行禮起身。可室門一開,迎頭一陣雨點被狂風挾裹著砸了下來,砸得我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這雨打許久雷,刮許久風都不下來,偏是我要走的時候,它就下來了。

  我暗暗一歎,身後他的聲音卻也歎了口氣:「這雨來得急猛,不會下太久,只這一時逼人,你歇過了這陣後再走也不遲。」

  我靜了靜,掩上室門,退了回來,在原先的地方坐下。

  夏風來得急了,將紗幔吹得滿室飄揚,被紗幔遮著的身影一下露了出來,但我卻將目光垂下,不去看他。

  有這層紗幔隔著,互不見面,才是我們此時相處的最好方式。

  不見面,不去看對方的表情,淡化雙方的身份關係,許多本來不敢說,不好說的話,才能出口;許多本不該做的事,才能不顯拘束。

  他起身關窗,然後在離我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坐下,但卻沒有靠近,更沒有撩撥垂隔著的紗幔。

  我感覺得到這其中所蘊含的奇異而微妙的默契,不禁微微一笑,將坐姿調得隨意一些。

  烏雲陣雨所蔽,原本亮堂的雅室有些幽暗,屋頂的瓦片被雨點砸得嗒嗒作響,我靜靜地聽著雨聲,突聞他問:「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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