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鳳還巢 | 上頁 下頁
三五


  我腳步停止,忍不住轉頭向目光投出的方向看去。

  我一回頭,那目光便倏然收了。

  看方向,那看我的人,可能就在老師和平輿王所坐的雅室旁側。

  我心中一凜,轉身快步向那間雅室走去。雅室門緊閉,低垂的窗紗紋絲不動,仿佛裡面根本沒有人。

  這雅室與我和老師剛才坐的位置只一牆之隔,如果裡面的人沒有聽曲觀舞,留神細聽,我和老師說的話,豈不是全都要落進他耳裡?

  我心一緊,揚聲問道:「在下斗膽請問,室內是何方雅客?」

  室內無人回答,裡面卻「咚」的一聲,似是有人將酒杯放回案上時,由於心緒雜亂,手力拿捏不准,放得太重。

  我的心被那「咚」的一聲響驚得提高了一下,呼吸一滯,一股屬於女性特有的直覺,令我猛地沖到室前,推開了室門。

  門內還垂著一層紗幔,紗幔隔著,一時還看不清裡面有什麼人。

  可心間那女性特有的直覺,卻已經告訴了我,那裡面坐著的人是誰。

  能這樣叫我心跳如鼓,直覺的想要接近,但又害怕接近的人,除了他,還會有誰?

  我這樣的驚慌,到底是怕他聽到我和老師的談話,還是怕見到他,又或者是太想見到他?

  靠得近了,便能看見室內那人坐在案前,腰身挺得筆直,仿佛與我一樣,都因為緊張而全身繃緊,以至於想將身勢放柔和一些,也是不能。

  我呼了幾口氣,才伸出手去,想將紗幔撩起。可那只做慣了手術訓練,素來平穩的手,此時卻微微地顫抖,分明不聽我的使喚。

  薄薄地紗幔在我指尖,隨著我的手指的顫抖而微微浮動,但我卻始終沒有將它撩起,可我也沒有將手收回來——撩開,我不想;放下,我不甘。

  時間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在刹那,有人替我解開了猶豫:「別動它。」

  這聲音我能聽到的機會不多,然而由於心裡不知不覺的想得多,以至於它入耳明明陌生,但心裡卻感覺到了無比的熟悉。

  我凝滯的手終於收了回來,刹時間有些種全身虛脫的感覺,心裡所有錯綜交織的感覺,都匯成了一聲歎息:「竟然是你,果然是你——」

  室內的人沒有回答,我在紗幔前坐下,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上個月,楚國王庭未向朝廷請示,就自行頒發了一道開科取士的政令,在楚國境內自行任官,我想來民間聽聽議論。」

  我怔然不解,重複問了一句:「楚國王庭開科取士?」

  朝廷目前任命官員,採用征辟、薦舉、恩蔭三種。其中薦舉法除了官員推薦其所知的能人以外,還包括自忖有才者往公車署投書自薦求職。

  這種形式的自薦,不拘門第,自薦者需要書答公車署中天子所設的題目,也帶有一定的考試性質,但還不算正式科舉。

  由於自薦者如果並無真實才能,往往會被治以欺君之罪,所以真正以自薦入官的寒門弟子極少。楚國王庭開科取士任官,這是擺明瞭要與朝廷目前任官多為世家子弟的制度抗衡,爭取寒門士子的支持。

  開科取士的政令,楚王明目張膽的發佈出來,那是明說他已經不再掩飾獨立之意,正式的於中央政權形式之外另立一套行政制度了。

  我悚然一驚,問道:「民議如何?」

  「消息還沒散開,民議還聽不出端倪。不過……開科取士,是徹底根絕士族勢力盤糾的妙法,我那叔叔能想到此法與朝廷對抗,果然才具非常。」

  我隱約記得科舉能夠順利推行的前提條件是連曆戰亂,士族的政治控馭力已經跌到了穀底,無法維持政治局面。可如今的天下並沒有大的戰亂,士族勢力仍盛。

  「開科取士固然能夠收攏寒門士子,但在門閥林立的情況下起不了什麼作用。楚王貿然施為,只怕于國無利,反而使境內的豪門怨懟。」

  「你有所不知,楚國自我叔公手裡起,便開始打擊豪門,至今已有五十餘年。楚國境內,豪門早絕,這開科取士不止不會有阻力,反而收拾全境士子之心。」

  「那豪門貴族會乖乖的讓楚王打擊麼?」

  「自然不會,不過楚國這幾十年來,叛亂不斷,卻沒成大禍,倒是替王庭磨礪了將士。如今的楚國軍隊,雖然不能稱名將如雲,倒也人才濟濟。反是朝廷這邊,與鮮卑糾纏二十幾年,連最擅兵戰的宋氏也子弟凋零,滿門孤女寡婦,將才難求,帥才更難尋。」

  我聽他說得兇險,似乎朝廷的傾覆就在眼前,心中駭然:「那你……豈不是危險?」

  他輕輕一笑,似乎頗為輕鬆,竟比剛才說話時還顯得愉悅:「楚國兵鋒再利,也只能衛一國之地,至於其它異謀,卻是休想。」

  他的聲音一轉,問道:「你真覺得我危險嗎?」

  我努力回想自己出宮的見聞,慢慢地理清了思路,豁然開朗,訝道:「原來,你安全得很。」

  「何以見得?」

  我心裡輕鬆下來,微微一笑道:「我聽人說過,看一個國家是否有崩壞的前兆,該看他的治下的中產階級是否穩定。而現在的長安城,無論關內還是外地來的中產階級,對目前的朝政都沒有多少非議,可見國家很安全……你自然也安全。」

  「你說的話新鮮,這中產階級卻是怎麼算的?」

  這個定義卻不大好下,我想了又想,才道:「中小士族、店鋪錢財過十萬的富裕商人、有良田二百畝以上的農民、能雇十名以上幫手的從工者……大約都算是中產階級。」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若有所悟,喃道:「這樣的人承上接下,像軍中的火長一樣,位不高,卻正是能將五個人集在一處,握拳出擊的掌心要位。只要他們不亂,下面的人不會亂,上面的人亂不起來……我近日讀史,對王莽敗亡之快十分不解,不意今日卻大惑得解。王莽之敗,不是他寬厚,而是他使中產階級亂了。」

  中產階級穩定,國家就能穩定的原因,我都有不理解的地方。卻想不到他聞一知十,幾句話的功夫,就將其中的要害點得明明白白——這天下,果然有奇才在!

  這樣的人,接觸得越久,看得越清,就越發讓人明白,他站在極高的位置上,俯視著天下。仿佛那天邊的桓星,散光灑暖,引誘著人接近,卻又無法接近。

  誰能接近他?又怎樣才能接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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